第二十六章：桃花新茶

落霞关的桃花开得最盛时，漫山遍野都像是被胭脂染过，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铺满青石板路，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点清甜的香气，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阿九蹲在温玉床旁，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新苗埋进土里。这株桃树苗是用雪狐巢穴里的桃花瓣培育的，幼苗的茎秆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被阳光揉碎了裹在里面，叶片上的纹路竟与银镯的桃花印记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脉络都一模一样，仿佛是从银镯里拓印下来的。

苍牙拄着拐杖站在一旁，青衫的袖子被风吹得鼓起，他看着幼苗被埋进土里，嘴角噙着笑意：“这是灵植认主的征兆，雀氏历代圣女都曾养过这样的桃树，只是千年下来，战乱频发，早已绝迹。”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目光落在桃树苗上，像是看到了久违的故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

“要浇心头血吗？”李念蹲在苗边，扎着双丫髻的脑袋凑近幼苗，乌黑的发丝垂下来，扫过叶片，带来一阵轻微的晃动。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露珠顺着叶尖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手腕的狐狸牙手链在阳光下泛着莹白，每颗牙骨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串手链的红绳打了个平安结。老狐仙说过，等这株桃树开花，手链的灵力就能与她血脉相融，到时候她也能像阿九姐姐一样，听见风里的声音，知道那些灵体战士有没有好好休息。

阿九正要回答，却见云岫提着水桶从石阶上来，桶沿沾着些湿润的青苔，带着点泥土的腥气。他赤着脚，裤管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还有些未褪的疤痕。他后背的旧伤已好得差不多，只是疤痕仍在，纵横交错的，像幅褪色的战图，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用山泉水就行。”他将水缓缓浇在桃树苗根，水流渗进泥土时，竟冒出细碎的金芒，像是有无数小星星在土里闪烁，“苍牙说这株是灵狐与圣女血脉共生的，寻常水土养不活，得用断魂崖那边的山泉水，带着点灵气。”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桃树苗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阁楼的窗开着，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动案上的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还卷走了几片落在纸上的桃花瓣。苍牙正趴在案前写药方，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苍劲的字迹，墨色浓淡相宜，像是水墨画。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支桃花，是李念今早刚摘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折射出七彩的光。“别忘了加安神草。”他头也不抬地喊道，声音里带着笑意，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圆点，“昨晚谁又说梦见黑龙了？吓得抱着我的枕头不放，把口水都蹭上去了。”

李念吐了吐舌头，脸颊泛起红晕，像熟透的苹果，她拽着阿九的衣袖往阁楼跑：“不理他！我们去看新找到的族谱！”书架最上层的紫檀木盒里，放着本线装的族谱，封面是深蓝色的锦缎，边角处有些磨损，露出里面的米白色衬纸。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雀氏历代圣女的名字，字迹各有不同，有的娟秀，有的刚劲，最后一页留着空白，旁边画着小小的桃花印，粉粉嫩嫩的，显然是等着阿九添上名字。

李肃在廊下擦拭那支红绸箭，桑木箭杆被摩挲得发亮，泛着温润的光泽，红绸也被他用温水洗过，重新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洒了点桃花露，闻着香香的。他脖颈的蛇形纹路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阴雨天才会隐隐作痛，像有小虫子在爬。“十里坡的石碑该换块好料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往日低沉，带着点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雀云瑶圣女的名字，总该刻上去，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忘了。”他手里的布巾停在箭杆上，目光望向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眼角微微泛红。

阿九翻族谱的手顿了顿，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像是触摸到了岁月的痕迹。族谱里夹着张泛黄的婚书，边缘已经有些破损，卷了起来，是雀云瑶与李念祖父的婚约，上面的朱印虽已模糊，却能看清“落霞关”三个字，还有两个小小的桃花印，盖在名字旁边，像是两颗跳动的心脏。原来李念的祖父是雀云瑶的表兄，当年为了护她逃出宗祠，才谎称她是外族女子，隐姓埋名住在落霞关，这才有了后来的李念。阿九的指尖轻轻拂过婚书上的名字，像是在与千年前的人对话。

“这就去刻。”云岫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拿着把刻刀，刀身泛着银光，是他用自己的旧兵器融了重铸的，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我娘的坟边，也该加块牌子，写上她的名字，云舒，她总说这名字好听，像天上的云一样自在。”他娘的墓碑上只刻着“云氏”二字，还是当年他用石头歪歪扭扭凿的，笔画都不太规整，这些年风吹日晒，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挺直了腰板。

桃花开得最艳那天，落霞关的百姓都聚在温玉床所在的院子里，男女老少，穿着干净的衣裳，脸上带着笑意。老人穿着深色的长衫，孩子穿着新做的花衣，手里拿着桃花枝。阿九将双生笛放在桃树下，骨笛与玉笛像是有了生命般自动分开，分别插入东西两侧的土中，笛身上的桃花纹与桃树的枝干相连，瞬间开出满树繁花，粉的、白的、红的，层层叠叠，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花香。李念将绣好的荷包挂在枝头，荷包是粉色的缎面，上面用金线绣着双生笛，里面装着那片蓝莲花瓣，风一吹，荷包便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安魂曲》的调子，温柔又安宁。

苍牙的药方终于写完，最后一味药是“桃花露”，旁边还注着小字：“取清晨带露桃花，蒸馏取汁，温服。”他将药方贴在祠堂的墙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大家指着药方上的字，小声议论着，脸上带着敬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穿着粉布裙子，手里拿着块麦芽糖，糖汁沾在了嘴角，她指着药方上的桃花印，奶声奶气地问：“这是圣女姐姐的印章吗？真好看，像我发间的桃花。”

阿九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姑娘发间别着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手腕的银镯突然飞出，在祠堂的梁柱间绕了一圈，留下淡淡的金光，像条金色的小蛇。那些金光渐渐凝成文字，正是《安魂曲》的曲谱，连音符都带着桃花形状，可爱得很。“以后谁都能学了。”她轻声说，想起雀云瑶镜中说的话，突然明白传承从不是枷锁，而是像这曲谱一样，能让更多人感受到温暖与力量，让这份安宁延续下去。

李肃刻的新碑立在十里坡时，正好下起了桃花雨，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石碑上，像是给石碑披上了件花衣。石碑是用上好的青石做的，光滑平整，上面“雀云瑶”三个字的笔画里，渗着淡淡的金光，在雨中闪闪发亮，与旁边云氏墓碑上的刻痕相映成趣。云岫蹲在碑前，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支骨笛埋在土里，骨笛没入的地方，立刻冒出株小小的桃树苗，叶片嫩绿，在雨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向他们打招呼。

“该喝新茶了。”李念提着茶篮跑来，篮子用竹篾编的，上面盖着块蓝布，布上绣着朵桃花。篮子里的紫砂壶冒着热气，茶香混着桃花香，在风里弥漫开来，让人闻着就觉得舒心。她给每个人都倒了杯茶，茶杯是粗瓷的，上面画着简单的桃花纹，茶汤里浮着新鲜的桃花瓣，喝起来带着点清甜，还有点淡淡的花香，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

阿九望着远处的断魂崖，那里的黑雾早已散去，露出青翠的崖壁，几株迎客松在崖边挺立着，枝干遒劲。几只雨燕在崖间盘旋，叫声清亮，像是在唱歌，与山间的溪流声相和。她突然发现银镯的桃花印记里，多了片小小的蓝莲花瓣，嫩蓝色的，正与桃树上的荷包遥遥相对，像是在打招呼，传递着彼此的思念。

跳跳叼着片桃花瓣跑过来，尾巴摇得欢快，几乎要甩到天上，它把花瓣放在阿九的茶盏边，然后蹲坐在一旁，吐着舌头喘气，舌头红红的，像是颗小草莓。苍牙的折扇轻敲桌面，哼起了《安魂曲》的调子，声音温和，带着点沧桑；云岫跟着打拍子，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着，节奏平稳；李肃的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摩挲，像是在伴奏，眼神里带着点怀念，嘴角却带着笑意；李念的歌声最是清亮，像山涧的泉水，混着茶香与花香，在落霞关的余晖里，久久不散。

夕阳西下时，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金红色，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小姑娘害羞的脸蛋。桃树上的荷包突然转动起来，骨笛与玉笛同时发出清越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祝福。阿九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就像这落霞关的余晖，看似落幕，却藏着明日的朝阳，充满了希望与力量。她低头喝了口茶，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抬头望向身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心里暖暖的，像是被阳光填满了，再也没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