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根没有吭声，走上前，蹲下身开始分拣。
他先把大块的炭挑出来，码在旁边的地上，每块都用他的衣角擦去表面的浮灰；遇到半大的炭块，他怕掰碎了可惜，便用手指抠掉粘在上面的煤渣；连那些碎渣，他都用一旁放着的竹篾簸箕筛了筛，把还能烧的小颗粒单独拢在一边。
有位下人见大根手冻得发红，想递个粗布手套给他。
被大刘子瞪了回去：“装什么殷勤？等会儿六小姐说不算数，只怕他白忙活！”
那下人缩回手，索性也跟着其他下人在院中享受冬日的阳光。
快到时辰时，大根已经把三竹筐装满。左边竹筐的炭块码得整整齐齐，中间竹筐的小块炭大小均匀，连右边的碎渣都筛得干干净净。
大根直起身，后腰僵得发疼，再看他的手，手心被炭块磨出了红痕。他忍着痛对着灵萱说：“分好了。”
外面测试时，周秀兰无心享受屋内的温暖，用心听着，连跟六丫头说话的心情都没有。
此刻她才明白，六丫头刚说还没想好不过是哄骗而已，其实她早已安排妥当，分拣炭这种事亏她能想得出来！
周秀兰本以为大根不会去捡，可听外面的动静，大根已开始动手分拣，而她寄予希望的大刘子却袖手旁观，一点儿用都没有。如此看来，今日六丫头又要赢了。
郁楚瑶用此计谋也不过是博一把，她虽相信大根的人品，却也不敢肯定他会乐意分拣脏兮兮的炭。
即使没有人愿意分拣，郁楚瑶也有办法让众人对大根心服口服。
自从马厩的下人从外面进来，五娘便没有再开口说话。郁楚瑶能体会到她的内心有多紧张，更说明大刘子闹事与五娘脱不了关系。
外面传来灵萱的声音：“小姐，测试已结束，您可以出来瞧瞧。”
郁楚瑶这才对梅若云说：“五娘可愿随我出去瞧瞧？”
梅若云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自然要随你出去，有五娘帮你镇着，给那些下人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欺负你。”
听着表面关心的话，郁楚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激，礼节性地假意微笑，起身向屋外走去。
六丫头没有谦让，先往出走，梅若云心中不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出来。
灵萱早已为二位主人掀开帘子。
大刘子什么都没做，内心慌乱，见五姨娘在此，心中底气更足，指着炭堆：“还有大半没分呢！大根肯定是偷懒！”
郁楚瑶并未理会大刘子所说，而是向灵萱示意。
灵萱点点头，面向众人说：“今日测试一共有三处：第一处，是门外横着的木头；第二处，是院子里掉落的枯草；第三处便是分拣过冬的乌炭。”
所有人听后才意识到原来测试从靠近清芷园已开始，大刘子此时更加紧张。
梅若云也才明白，原本以为花婆子不尽心之处不过是六丫头的巧妙安排而已，那就听听到底谁赢谁输。
灵萱继续说：“元日、元月，请分别说明第一处和第二处考核的结果。”
元日行礼道：“门外的横木，其他人均不理会，是大根将其搬到一边，所以只有大根通过考核！”
元月接着说：“其他人眼中无活儿，看见枯草无动于衷，我让他们站到干净的地方，他们便过来，只有大根拿起扫帚将枯草清扫干净。故而，大根考核通过！”
灵萱说道：“第三处分拣冬日的乌炭，虽有剩余，可在场所有人只有大根动手去捡，奴婢认为即使大根分拣得不合格，他已胜出！”
郁楚瑶点头认可：“大家可都瞧见？谁输谁赢，已有分晓，望诸位日后不要对我选大根管理马厩有任何异议！”
大刘子接触到五姨娘的眼神，大胆说道：“小人不服！仅凭这三样儿无足轻重的测试岂能证明大根有能耐管理马厩？六小姐既然要考核，也该用马厩的活计才能服众！”
大刘子面对如此有力的结果竟然还敢狡辩，恐怕是因五娘在此，进一步印证大刘子在马厩闹事与五娘有关。
郁楚瑶走上前，盯着大刘子瞧了一会儿，直到他失去自信，眼神开始躲避，她才说道：“马厩里的事，难道不是分分分捡捡这类‘杂事’？草料要挑干湿，马具要分新旧，哪样容得偷懒？”
她拿起一块大根分拣出的炭：“大根眼里有分寸，知道什么炭该给我的闺房、什么该给丫鬟房，连碎渣都不肯浪费。反观你们，要么挑三拣四，要么等着看笑话！连一堆炭都分不明白的人，怎么指望你们把马的冷暖、草料的好坏放在心上？又怎能指望你们为主人赶马车时，根据道路变化改变操控马匹的手段？”
大刘子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今日必输无疑，周秀兰趁机开口说：“六丫头管家，选谁管理马厩，自有她的道理，要你们这群下人说三道四！今日后不准再对大根有任何质疑，好好听从他的管理。”
大刘子带头说：“小人记下了。”
其他几个下人也跟着说：“小人记下了。”
梅若云很满意，六丫头赢了又能怎样？她的威严不容小觑。
郁楚瑶很佩服这位五娘，总能适时地展现自己的威严。想展示便让她展示，郁楚瑶并不在乎。
她走到大根面前，看着他因分拣炭火黑漆漆的双手，还有擦拭炭块后弄脏的衣裳：“结束后，我会让灵萱带你到裁缝房新做一身衣裳。”
大根感激地说：“多谢六小姐！”
郁楚瑶转向大刘子，此人闹事，绝不能轻饶，否则往后她郁楚瑶将如何树立威信？
“大刘子！”
猛然被六小姐呼唤，大刘子不知所以，懵懵地回道：“小人在。”
“我刚立下规矩，工匠们也正在府内的墙壁上刻着，你却偏偏为上位不择手段，你说，我该如何处罚你？”
大刘子被吓坏，解释道：“六小姐严重，小人没有不择手段，只是不服大根，才跟他打起来，往后我服还不成吗？”
“哼，你敢说你跟大根打架不是手段之一？”
“绝不是。”
“依我看，你是想通过打架让所有下人认为大根管理不了马厩，继而认为我不懂用人，再往深了讲是想趁机告诉老爷，他选我管理后宅并非明智之举，是也不是？”
大刘子更感到害怕，没想到自己只为搞倒大根的做法竟让六小姐想出这么多来，他跪下解释道：“六小姐误会，小人从未如此想过。”
“你一个小小的马厩里的下人，竟有如此心机，郁府后宅岂能容你？你会打架，说明你的力气不小，从今日起，去外头的庄子上负责干粗活，永远别想进入府内！”
大刘子跪着求道：“六小姐！饶了我吧！”
郁楚瑶不予理会，对众人说：“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马厩里的其他下人见到此等景况，一个个也被镇住，庆幸自己没有跟着胡闹。在大根的带领下行了礼，离开清芷园。
大刘子继续央求着，见不奏效，转而求周秀兰：“五姨娘，求您帮帮小人。”
梅若云担心暴露，才不会帮大刘子：“行了，六丫头对你的处置已经是轻的，还不赶紧谢恩，收拾收拾去外面的庄子上。”
大刘子无奈，只得磕头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