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霰弹枪枪托每一次重重杵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都像一柄钝锤砸在王公玄的胸口，震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翻涌着浓烈的血腥味。右腿胫骨断裂处被这粗暴的移动反复蹂躏，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一次次贯穿他的神经。污水、血水、泥浆混合在一起，顺着他破烂的工装裤往下淌，在身后拖曳出一条断断续续、迅速被雨水稀释的暗红色痕迹。刺鼻的硝烟味、下水道的腐臭、血腥气，还有他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汗味和恐惧气息，像一层无形的、昭示着危险的标签，紧紧贴在他身上。每一次微风吹过，都让他感觉像被无形的目光扫视。
必须换掉这身皮！否则，他就是黑夜里的萤火虫，隔着三条街都能被闻到、看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和剧痛。他拖着废腿，拄着枪拐，像一头濒死的瘸狼，在迷宫般错综复杂、堆满垃圾和废弃物的旧城后巷里艰难穿行。目光如同探照灯，在灰暗的雨幕中疯狂扫视着两侧低矮破败的店铺和居民楼后门。
裁缝店？锁着铁闸门。
杂货铺？里面人影晃动。
小旅馆？门口有摄像头…
就在他感觉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时，巷子拐角处，一点昏黄的光晕吸引了他！
那是一家临街小店的后门！门楣上挂着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的霓虹灯牌——“洁”和“衣”两个字顽强地亮着。旁边墙上贴着褪色的打印纸：“24小时自助洗衣”。一扇厚重的、沾满油污的玻璃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和洗衣机滚筒沉闷的嗡鸣声！
洗衣店！自助的！深夜！可能没人！
王公玄的心脏猛地一抽！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巷子幽深，只有雨水敲打铁皮棚顶的单调声响，没有行人，没有警笛。暂时安全！
他不再犹豫。拖着那条废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拄着枪拐，踉跄着扑到那扇玻璃门前。右手（虎口撕裂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颤抖着推开门。
一股混合着洗衣粉清香、潮湿水汽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狭小的空间里，几台老旧的滚筒洗衣机正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发出沉闷的嗡鸣。靠墙是一排塑料椅子，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瘪的洗衣篮。收银台后面，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正背对着门，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刷着手机短视频，刺耳的背景音乐和夸张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没人注意他进来。
王公玄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收银台旁边的墙壁。那里挂着一排衣架，上面挂着几件洗好、叠好、但主人还没来得及取走的衣服！有T恤，有衬衫，还有……一套深灰色的、看起来尺码不小的运动服！
就是它！
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他屏住呼吸，忍着右腿钻心的剧痛，无声无息地挪到那排衣架前。目光迅速锁定那套深灰色运动服。上衣是带拉链的立领夹克，裤子是宽松的收脚运动裤。他飞快地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一把将那套运动服扯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布料柔软干燥，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与他身上冰冷腥臭的湿衣形成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
“哎？你干嘛呢？！” 一声尖利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女声猛地炸响！那个刷手机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他这个浑身泥泞血污、拄着一根“铁棍”（霰弹枪枪管被她误认）、行为鬼祟的不速之客！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迅速转为惊恐！
“抢劫啊！来人啊！” 女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机啪嗒掉在地上，扯着嗓子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
王公玄头皮瞬间炸开！巨大的危机感如同高压电流贯穿全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先于意识行动！他猛地将怀里抱着的运动服狠狠砸向女人的脸！同时，拄着霰弹枪的左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像离弦之箭（尽管姿势扭曲），朝着洗衣店通往前面临街店铺的那扇挂着半截布帘的小门猛冲过去！
“啊！” 运动服糊了女人一脸，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后退躲避。
王公玄撞开布帘，冲进了洗衣店的前厅！这里稍大一些，靠街是一排大玻璃窗，挂着百叶帘。几台投币式洗衣机和烘干机靠墙排列。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戴着耳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头看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这个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泥人”。
王公玄顾不上她！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临街玻璃门旁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亮着灯牌的换衣间！门虚掩着！
他拖着废腿，用最快的速度扑向换衣间！在女孩惊恐的目光中，他猛地撞开换衣间的门，闪身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用后背死死抵住！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面镜子和一个挂衣钩，弥漫着廉价香薰的味道。
门外，传来中年女人气急败坏的尖叫和拍门声：“开门！你给我滚出来！小偷！强盗！我报警了！”
还有那个女孩怯生生的询问：“阿姨…怎么了？”
王公玄背靠着薄薄的门板，剧烈地喘息，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右腿的剧痛因为剧烈的跑动而彻底爆发，如同无数钢针在骨头里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里衣。门板被外面愤怒的拍打震得砰砰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撞开。
时间！他需要时间！
他咬着牙，用淌着血的左手，粗暴地撕扯身上那件沾满泥血、散发着恶臭的深蓝色工装外套！纽扣崩飞，拉链被硬生生扯坏！接着是里面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T恤！湿冷粘腻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顾不上查看身上狰狞的伤口和重新渗血的绷带，也顾不上镜子里映出的自己如同被剥皮野兽般的惨状。
他颤抖着拿起那套偷来的深灰色运动服。上衣是立领的，拉链从下巴一直拉到小腹，能很好地遮住脖子和上半身的血迹。裤子是宽松的收脚款，正好能掩盖他右腿那异常臃肿的包扎和无法弯曲的僵硬。
他忍着剧痛，动作笨拙而迅速地套上柔软干燥的运动裤，宽松的裤腿罩住了那条废腿。接着是上衣，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将脖颈处的擦伤和污迹严严实实地遮住。
就在他刚把拉链拉好的瞬间！
“砰！砰！砰！” 换衣间的门被更加猛烈地撞击！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中年女人的尖叫和咒骂近在咫尺：“警察马上就到！你跑不了！”
警察！王公玄的心脏骤然沉到谷底！他猛地看向换衣间上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带百叶窗的通风口！是唯一的出路！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所有！他不再管门外疯狂的拍打和叫骂。他抓起地上换下来的、沾满血污泥泞的破衣服，团成一团，塞进旁边一个装废弃衣架的纸箱里，胡乱地盖上几件旧衣服遮掩气味。然后，他咬着牙，强忍着右腿传来的、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用左手抓住通风口的百叶窗边缘，狠狠向下一拽！
“哗啦！” 脆弱的塑料百叶窗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
他踮起左脚（右脚完全无法用力），用淌着血的左手和左肩，死命地将身体向上拱！狭窄的通风口卡着他的肩膀和胸膛，粗糙的边缘摩擦着伤口！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额角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往下淌！
终于！在门锁即将被撞开的最后关头！他将上半身和那条废腿，硬生生地塞进了通风管道！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金属管道将他紧紧包裹。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身体完全缩了进去，然后反手将被他扯坏的百叶窗残骸，胡乱地塞回通风口，勉强遮住入口。
几乎在他做完这一切的同时！
“哐当——！”
换衣间的门被外面的人用蛮力狠狠撞开了！中年女人和一个闻声赶来的、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冲了进来！
“人呢？！” 女人尖叫道，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小隔间，只有地上散落着扯坏的百叶窗碎片和一地灰尘。
“妈的！跑了！从通风口！” 保安用手电筒照着那个被塞住的通风口，气急败坏地吼道。
“快报警！快！他偷了衣服！是个疯子！” 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着。
通风管道里，王公玄蜷缩在冰冷狭窄的黑暗中，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死死咬着牙，不让牙齿磕碰发出声响。崭新的深灰色运动服紧贴在身上，带来一丝虚假的、却至关重要的干燥和温暖。下方，警察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凄厉地划破了旧城区的雨夜。新的追捕，已然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