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的蝉鸣带着一种决绝的热烈,像是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属于我们的夏天。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鲜红刺眼,从 “200 天” 开始了毫不留情的递减。教室里的风扇转得比往年更快,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焦虑,连窗外的阳光都显得格外匆忙。
我们的秘密基地变得越来越冷清。周末的河边很少再出现三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堆满试卷的书桌和凌晨不熄的台灯。林宇的篮球被锁进了体育器材室,钥匙挂在他的书包上,绿蜻蜓挂件随着他的脚步晃悠,却再也没机会沾染球场的灰尘;陈默的相机镜头蒙上了薄尘,他说 “等考完试再好好拍”,胶卷盒在抽屉里排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我的画册里,蜻蜓的翅膀开始染上毕业季的伤感,背景里多了倒计时牌和堆积如山的书本。
但总有缝隙里的光。每天早上,我的桌洞里依然会出现热牛奶,有时是林宇偷偷放的,包装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有时是陈默送的,附带一张小照片 —— 可能是清晨的露珠,可能是窗外的流云,背面永远写着 “加油”。晚自习课间,林宇会拽着我们去操场透气,三个人并排走在跑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要延伸到未来。
“等高考结束,我们去河边烧烤。” 林宇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带篮球,陈默带相机,你带画册,把这半年缺的都补回来。”
陈默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挂绳:“我查了天气,毕业典礼那天大概率是晴天,适合拍照。”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难得的期待,“要穿好看的裙子。”
我攥着口袋里的画册,指尖划过封面上的蜻蜓:“我要画一幅大的,把我们三个和河边的柳树、蜻蜓都画进去。” 说到这里,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像预感到什么似的,“还要在背面写‘永远的夏天’。”
九月末的月考后,学校举办了最后一次秋季运动会。林宇作为篮球特长生,被拉去参加男子 1500 米长跑,说是 “为班级挣分”。他平时短跑厉害,长跑却总掉队,站在起跑线上时,脸都白了。
“跑不动就下来,别硬撑。” 我把灌满温水的运动壶递给他,壶身上贴的蜻蜓贴纸已经有些起皱。
“放心,你老公是谁!” 林宇接过水壶,说得豪气干云,转头却对陈默小声说,“要是我晕倒了,记得给我拍张帅点的照片。”
陈默举着相机,镜头对准起跑线上的林宇:“放心,会把你拍得比蜻蜓还轻盈。”
发令枪响时,林宇冲得太猛,前两圈就把力气耗得差不多。第三圈过半时,他渐渐落在后面,汗水浸湿了运动服,脚步越来越沉。我和陈默站在终点线旁,扯着嗓子给他加油,声音在喧闹的操场里显得格外单薄。
最后一百米,林宇突然加速,像拼尽全力的蜻蜓,跌跌撞撞地冲过终点线,扑进了我们怀里。他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却咧着嘴笑:“怎么样,没给你们丢脸吧?”
陈默按下快门,拍下他满头大汗却笑得灿烂的样子:“比追蜻蜓时帅。”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林宇,又悄悄塞给我一张 —— 照片里,我和陈默在终点线旁跳跃欢呼,背景里林宇正奋力冲刺,阳光在我们身上镀上金边。
运动会后的那个周末,我们难得去了河边。秋天的河水凉了许多,岸边的芦苇变成了金黄色,偶尔有迟归的蜻蜓停在枝头,翅膀不再鲜艳。林宇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流云叹气:“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一起逃课了。”
陈默的相机对准河面:“拍下来就不会忘。” 他的镜头里,三只蜻蜓正贴着水面飞过,像在完成最后的告别。
我翻开画册,在空白页上画了秋天的河边:金黄的芦苇,凉透的河水,三个并肩躺着的身影,头顶上盘旋的蜻蜓翅膀泛着淡淡的光。画完后,我把画册递给他们看,林宇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笑脸,陈默则用相机拍下了这一页。
“十年后,我们带着成就回来这里。” 林宇突然坐起来,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我要带着我的建筑模型,陈默带摄影集,你带画满蜻蜓的画册,比一比谁的梦想更精彩。”
“拉钩。” 陈默伸出小指,难得主动。
三只手指勾在一起时,夕阳正沉入河面,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红色。我望着林宇眼里的光和陈默嘴角的笑意,心里默默祈祷:这个夏天,能不能走得慢一点?
回到家时,书包里的画册还带着河边的凉意。我在今天画的那页写下日期:“2017 年 9 月 30 日,秋天来了,但我们的夏天不会结束。” 窗外的月光落在玻璃蜻蜓上,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在应和我的话。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告别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而那个秋天的约定,会在不久后的暴雨里,被冲刷成模糊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