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寒风卷着碎雪,刮在紫禁城的角楼上呜呜作响,像极了冤魂的哭嚎。
朱落站在文华殿的回廊下,看着东厂的缇骑押着一长串“犯人”从雪地里走过。
那些人里有白发苍苍的官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垂髫小儿,都是魏忠贤新罗织的“东林党余孽”家属。
“已经抓了两百七十三人了。”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颤抖,手里的名册被雪花打湿,“魏公公说,这些人都是通敌铁证,要连夜审。”
朱落的目光落在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身上,那妇人的丈夫是前几日被流放的御史,此刻正拼命护着怀里的孩子,却被缇骑一脚踹倒在雪地里。
这场景像一根针,刺破了朱落强装的镇定。她可以容忍政治斗争,却无法容忍如此株连无辜。
“传旨,” 朱落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妇孺,一律释放。男丁交三法司再审,没有实证的,不得下狱。”
王承恩愣住了:“陛下,这等于直接打魏公公的脸啊!他刚让人在东厂设了刑堂……”
“那就让他拆了刑堂。” 朱落转身走进殿内,靴底的积雪在金砖上融化成水,“朕是天子,不是任由厂卫草菅人命的傀儡。”
她知道这步棋风险极大,却不能再退,再退一步,就会变成她最唾弃的昏君。
魏忠贤接到旨意时,正在东厂的暖阁里烤火。
他听完缇骑的回报,手里的银酒壶“哐当”一声掉在炭盆里,火星溅得老高。
魏忠贤猛地站起来,蟒袍上的金线在火光里闪着凶光,“这是要跟咱家撕破脸?”
旁边的崔呈秀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劝道:“公公息怒,新君这是想立仁君牌坊,咱们顺着她就是。反正男丁还在手里,不怕那些东林党不招。”
魏忠贤的脸色稍缓,眼里却闪过一丝阴狠:“传下去,妇孺可以放,但每个人都得领十板再走,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京城的主子。”
消息传回乾清宫时,朱落正对着陕西的密报出神。
密报里说,李自成已经离开了米脂,带着几百驿卒投奔了高迎祥,还得了个“闯将”的名号。
而她之前送去的二十石粮食,只够那些饥民撑半个月。
根源问题不解决,再多粮食也填不满天灾人祸的窟窿。
“陛下,东厂……还是打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刚去西华门看过,那些被释放的妇人个个血肉模糊,有两个还没走出宫门就昏死过去。
朱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知道魏忠贤这是在示威,可她现在还动不了他,因为京营的三个总兵里,有两个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让内书房的人去接那些妇人,找个隐秘的宅子安置,请大夫诊治。” 朱落闭上眼睛,声音疲惫,“账,咱们慢慢算。”
腊月十五,辽东传来急报。
袁崇焕在宁远击退了后金的小规模偷袭,却在奏报里抱怨“军饷拖欠三月,将士无以为继”。
朱落看着奏报上“愿以死明志,乞陛下速发粮饷”的字样,心里一阵发沉。
她比谁都清楚,袁崇焕不是在邀功,是真的撑不住了。
“太仓还有多少银子?” 朱落问毕自严。
毕自严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回陛下,不足三万两。魏公公说,勋贵们的捐款还没收齐……”
“又是魏忠贤!” 朱落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震倒,茶水溅湿了奏报。
她知道魏忠贤是故意拖着不发军饷,想逼辽东军哗变,好趁机安插自己的人。
“陛下,要不……再从内帑挪一点?”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提议。
朱落摇头。内帑的银子早已挪用大半,连给卢象升的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被关在内书房的军械库看守,那个魏忠贤的远房侄子,这些日子被晚秋审出不少干货,包括魏忠贤在江南的十几个钱庄。
“把看守带上来。” 朱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
看守被押进来时,早已没了当初的嚣张,脸上满是青紫的伤痕。
他一看到朱落,就“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陛下饶命!奴才什么都说!魏公公在苏州有个‘聚丰号’,里面藏着至少五十万两!”
朱落的眼睛亮了。
五十万两,足够辽东军三个月的军饷了。
“你带朕的人去取银子,事成之后,朕赦你无罪,还送你儿子去江南读书。” 朱落看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守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咬着牙应道:“奴才遵命!”
三日后,苏州传来消息:聚丰号的银子被顺利起出,整整五十万两,装了三十辆马车,正日夜兼程运往辽东。魏忠贤得知消息时,正在给客氏的侄子办喜宴,当场气得晕了过去。
“陛下,魏公公病了,说要请辞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 春桃带来的消息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朱落却皱起了眉。
魏忠贤这是在以退为进,他知道自己现在动不了他,故意装病试探底线。
“不准。” 朱落提笔写下批复,“赏他些人参,让他好生休养。司礼监的事,暂由王承恩协理。” 她要的不是魏忠贤的辞职,是逐步蚕食他的权力。
王承恩接到旨意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知道这是陛下在栽培他,却也明白自己成了魏忠贤的眼中钉。
“奴才……奴才恐难当此任。” 王承恩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你能当。” 朱落扶起他,“朕信你。” 这三个字,让王承恩瞬间红了眼眶,他在深宫沉浮几十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毫无保留的信任。
魏忠贤得知王承恩协理司礼监,气得砸碎了满屋的瓷器。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对崔呈秀说:“去,把钱谦益的案子翻出来,给咱家往死里审。”
他要让新君知道,动了他的钱,就得付出代价。
钱谦益被再次扔进东厂大牢的消息传到乾清宫时,朱落正在看卢象升的奏报,天雄军已经开到了陕西边境,正准备围剿高迎祥。
她看着奏报上“将士用命,愿为陛下扫清陕乱”的字样,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奏报上的每个字都是无数条人命的堆砌。
“钱谦益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不能死在东厂手里。” 朱落对王承恩说,“你去告诉魏忠贤,钱谦益是江南文坛领袖,杀了他,江南的士绅会反。他要是缺钱,朕可以从内帑再拨十万两给他。”
这是最后的妥协,也是无奈之举。
魏忠贤收到十万两银子,却没放钱谦益,只是把他从死牢换到了普通牢房。
他要的不是钱,是让新君明白,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让东林党人脑袋落地。
除夕这天,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里。
朱落独自一人坐在乾清宫,看着窗外的雪,桌上摆着三碗饺子,那是春桃、晚秋和云珠亲手包的,里面藏着她们对新年的期盼。
“陛下,陕西传来好消息!” 晚秋顶着一身雪冲进殿内,手里的密报上写着“高迎祥被卢象升击溃,遁入商洛山”。
朱落拿起密报,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她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以来,听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还有这个。” 晚秋递上另一张纸条,上面是李自成的动向。
他在陕西招抚了一批饥民,自称“闯将”,还派人联系官府,说愿意接受招安。
朱落的心脏猛地一跳。历史,真的在改变!
“告诉卢象升,招安李自成。” 朱落提笔写下旨意,“给他一个游击将军的头衔,让他带着人去守辽东。”
她要把这颗未来的“定时炸弹”,扔到最需要战力的地方。
子时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开始了。
朱落站在乾清宫的丹陛上,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些许。
她知道,与魏忠贤的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辽东的战事、陕西的灾情、江南的暗流,每一件都足以压垮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但她不再是那个刚穿越时惶恐不安的女博士了。
她是崇祯,是这个时代的掌舵人。
“王伴伴,” 朱落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明天一早,传旨孙承宗,让他准备一下,朕要御驾亲征辽东。”
王承恩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陛下!万万不可!辽东凶险……”
“凶险,才要去。” 朱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大明没有垮,朕也没有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