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就不是这样的人
王英子震惊了,她从没见过这种事,学生居然敢拦住老师的去路!
二狗就站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框,把出去的路都堵死了。看这架势,好像要想出去就得踏过他的尸体。二狗沉着脸,还有几分阴狠的味道,“今天谁也别想走!”
“陈二狗,你想干什么?”看王诗诗的脸色,她好像生气了,但语气却透出了几分温柔,更增添了二狗的嚣张。他眼睛里有团火,“不是我不讲道理,王英子还不起,你就别管闲事,不然你来替她做。”
“你要我做什么?”王诗诗静静看着二狗,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也出奇的平静。王英子却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二狗。
“让王英子走,你留下来,躺……躺在那张排椅上!”虽然二狗的声音有些恶狠狠的味道,语气却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
“你是真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呀,不要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不被法律制裁。告诉你,就你这几句话,一旦让郑校长知道,你就进了少儿管教所了,一辈子就完了!”
“我不管!你要不答应,就别想离开这里!”
“陈二狗,你就不是这样的人!”王诗诗上前一把推开二狗,拉着王英子就走出了杂货间。她走出门口,回过头,脸上带着深深的忧伤,又说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二狗本能地想追出去,可走出几步,又刹住了脚。事情本来进展得很顺利,谁知只一霎又成了泡影。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时懵住了。浑身一下就没了力气,懒洋洋的,连动一下都没了兴趣,心里却似吹着一道冷风。刚才的热忱一下烟消云散,就像用冷水从头浇了个遍。他脑子里满是问号,也是一片茫然。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变了?他在苦恼着,还沉浸在刚才的情节里走不出来。今天,他破天荒地见识到了王诗诗的温柔,也让他勇气百倍。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难以承受,尤其王老师临走时说的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就像一根刺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彻底慌乱了,也无所适从。
他倒不是怕让郑校长知道,也不是怕第二天王老师会让他罚站,这些都不重要,罚站也不是第一天了,他还乐意了这一点。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慌乱。
慌乱过后,他并未感到害怕,而是后悔。确切说,应该是内疚,自责。他开始自怨自艾起来,不应该这样做,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错?他脑子里乱作一团,心中有两个声音相互交战,他的脸也罕见的红了,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从此再也不出来,再也不见面,连王诗诗最好也不要见。但真的不愿见面吗?
他不知该怎么做了,倚着门框,百无聊赖地看着院子里,瞥眼见太阳已落下了山头。等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空寂的校园中,早已不见了王诗诗的身影。
几年后,我俩都辍学了。没过多久,我俩又见面了,居然在同一个单位,可见这也算缘分未尽吧。在一次酒醉之后,他居然跟我主动提起了王诗诗,想来他还没忘记,也还没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姑且算作一段感情吧。
他告诉我,之前他曾去过王诗诗的家。我问他是什么时候,他醉眼乜斜的想了好久,说就是他和王英子去杂货间之前的十几天,也许是二十多天,他记不清了。我说,你真的去了王老师的家?他笑了,苦涩的笑,说就是站在王老师的家外面没进去,但真的见到了王老师。我说,废话,你在她家外面当然能见到她了,很稀奇吗?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抽烟。透过那些缭绕的烟雾,我竟看见他满面沧桑,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子。
我问他,你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他依旧苦笑着,我早留意过,也打听过,咱们班里不是有消息灵通人士嘛。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早有预谋。做了人家的学生这么久,还不知道老师是哪里人呢。于是我问,王老师的家在哪个村?二狗轻叹一声,似是吁出了胸口的烦闷,也似习惯使然。曾几何时,我就经常见他叹气,恍惚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也许就是王老师来教学之后的光景。
王老师的家在沈家屯,离我们村七八里远的一个山村。当然是山村,离山很近,就在山脚下。村子不大,也有上百户人家。说是沈家屯,其实村里没有一家是姓沈的,早年间肯定有过姓沈的人家,要不怎能叫做沈家屯。可能由于一些原因,沈姓的人家都搬走了吧,就像蛤蟆岭没有姓蛤蟆的一个道理。
那个村子是出了名的穷,本就是处于山沟沟里,交通又不便,连种地都没有好收成,都是沙滩地。用铁锹锖起一锹土,下面全是沙子,种什么都减产。马上九十年代了,家家户户还是土胚房,茅草屋,篱笆院。
在这个村子里很难找到一家砖房,更不消说新房了。村里的路崎岖不平,也都是羊肠小径,柴草垛堆得到处都是,在街头还能见到人类的粪便,就那么四仰八躺地置于显眼之处,没人搭理,也没人觉得有何不妥。让人恍若置身在几十年前,仿佛跟这个时代已经脱轨,它却是真实存在着的。现在这样的小山村在别的地方也许还有,我没见过而已。
在这里,天也很蓝,空气也很清新,树木也很青翠,鸟儿的鸣叫也很婉转,小河的水也是哗啦啦的流淌。在这里,每天早晨起来还能听到好多形形色色的声音——有骑车驶过摁喇叭的,有走在路上跟人吵架的,有赶着母猪去人家家里配种的,有拿石头打狗的,有做小生意吆喝的,有把木桶沉到井里打水的,有切菜淘米的,有小孩哇哇的哭,有大人烦心的骂,有睡觉打呼噜磨牙的,有小两口清晨恩爱的,有老人咳嗽的,有收音机的播放,有野猫喵喵的叫,有黄狗汪汪的吠,远处还有打铁声,间或切割机的声响。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如果现在清晨起来还能听到这些声音,总会给人一些不期待的亲切感。我不知道二狗是什么感觉,那天清晨他早早就来到了沈家屯。他不是第一次来,前几次只是探路,都是徒劳往返。这一次,他总算探明了路径,找到了王诗诗的家。他总能找到的,只要找到了她的村子,就一定能找到,何况鼻子下面还有一张嘴。
那天清晨,他就站在王诗诗的家外面,篱笆墙的角落里,他个子那么矮,也很难让人在意。他默默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像个刺客,又像个迷路的孩子。
王老师的家也是那样破旧不堪,房中的地面还是土的,更没有一样像样的家具。王老师的父亲正在院子里轮着大镐劈柴,满是皱纹的脸上写着愁苦,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光着膀子的肩上搭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他劈了一会柴,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把脸,便冲屋里吆喝:“牙子,你在屋里上蹿下跳的作死么,赶紧滚出来把柴火送到厨房去!”
他一连喊了好几遍,才从屋里飞出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应该是王老师的弟弟。他很不情愿的嘟囔几句,抱起几根木柴便小跑着走向东面的厨房。出来后,他也不去厕所或是猪圈,就在拐角处拉开拉链小便,丝毫没有避讳。当然,院中也只有他父亲一人。那间没有窗玻璃的厨房里冒着缕缕炊烟,王老师的母亲正在烧火做饭。王诗诗在旁帮母亲淘米,穿的是粗布衣衫,跟上课时的穿着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很快,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喝的是玉米糊糊,吃的是煎饼就着咸菜疙瘩,还有腌的蒜头。牙子竟也吃的额头冒汗,其父瞅了他一眼,跟着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闺女,“你现在工资是多少?”
王诗诗捧着碗的手停住了,小声说:“我还是实习期,一个月六十多一点。”
“这么少!”其父又是叹了口气,满是凄苦,“你知道的,咱家本来就穷,为了供你念大学,我把家里的牛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饥荒。本指望你大学毕业后能多挣点钱,还上饥荒,盖上新房,你弟还要上学,长大了还要娶媳妇,到处都用钱,你挣钱这么少,唉!要不找个好婆家吧,找个家庭好的人家,我可不想你们跟我一样受穷啊!”随即转头看向老伴,“孩他娘,老李婆娘还管说媒吗?”
“谁知道呢,她可是当了一辈子媒婆。”
王诗诗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但脸色有些苍白。
听完二狗的陈述,我也是一言不发,过了片刻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王老师缺钱,才会来了这么一出?二狗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的笑意中是苦涩的。
那天,二狗走出杂货间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天色还没黑。他肚子里咕咕叫了几声,终于觉出饿了,早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他快步向外走去,顺着甬道,转过拐角,经过办公室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却见房门早上了锁,而学校的大门也已经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