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的洗礼,幽竹园的竹叶被洗得发亮,连空气里都浮着竹叶青的醇美之气。
早起时,屋檐还在滴答着余韵,地砖缝里冒出新的青苔,风里少了往日的燥热,穿堂而过时,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把昨夜的喧嚣都滤得干干净净。
那些平日里灰扑扑的角落,此刻都透着清润的光泽,仿佛整个世界都悄悄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大夫,怎么样,我家小姐的身子如何,可有碍?”
见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如冰如霜便迫不及待的出声询问。
“哎!”苏大夫眉头微皱,露出一丝难言之隐。
苏大夫放下药箱,指尖在脉枕上轻轻敲了两下,半晌才叹了口气:“如冰姑娘,夫人这脉象……虚浮得很啊。”
如冰如霜心猛地一沉,攥着帕子的手沁出冷汗:“虚浮?可是前些日子风寒未愈?”
“风寒早该散了。”苏大夫摇摇头,目光扫过里屋半掩的帐子,“依老夫看,是忧思过甚,损了心脾。你瞧她眼下那圈青黑,还有这脉息,时快时慢,分明是夜里总难安睡,有加之有孕在身,无疑是雪上加霜呀。”
“那,那可有医治之法!”
苏大夫提笔写着药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心病还须心药医,眼下老夫只能开几副安神汤药缓解症状,安胎药也不能停。”
话音顿住,他抬眼看向慕凝烟,“不知夫人近来在愁些什么?这心病啊,还需心药医。”
慕凝烟坐在床沿,素白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闻言垂下眼睫,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帐外的日光透过纱幔渗进来,将她的脸色映得愈发苍白。
“苏大夫见笑了。”她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不过是些琐事,扰了心神罢了。”
苏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在她紧抿的唇上停了停——那唇瓣毫无血色,分明是隐忍多时的模样。他放下笔,将药方推到一旁:“夫人何必瞒老夫。这脉象里的郁结,可不是寻常琐事能扰出来的。”
……
见她不愿提及,苏大夫也不愿再多问。
放下狼毫,吹了吹药方上未干的墨迹,递给一旁的如冰。
“安胎药需得按时煎服,每日辰时、申时各一剂,切不可断。至于安神汤,睡前半个时辰温着喝下,能让夫人少些噩梦。”
他顿了顿,又道:“最要紧是让她放宽心,孕妇情绪大起大落最是凶险,更何况夫人如今才一个多月,更是忌讳之时,哪怕是强作欢颜,也比日夜愁眉不展强。若能寻些她往日喜欢的玩意儿解闷,或许能好些,否则长此以往下去,恐有滑胎之险。”
如冰接过药方时,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张薄纸,她忙收了泪意:“多谢苏大夫,奴婢记下了。
苏大夫拿起药箱,望向慕凝烟,眼底浮出几分怜悯。
这么美好的女子,怎会经历这么多大起大落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夫人,老夫知你有难言之隐,作为局外人老夫也不便多问,但是老夫还是想劝诫一二,不管夫人经历过什么,还请保重自身,您腹中的孩子,是条鲜活的性命,是你的血脉骨血,不管你喜与不喜 他都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苏大夫的声音带着几分苍老的恳切,目光落在她覆着小腹的手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其中苦楚旁人难知,可你若垮了,这孩子怎么办?”
他拿起药箱,指尖在箱沿轻轻摩挲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老夫行医几十载,见过太多母亲为护孩儿拼尽全力的模样,夫人,莫说什么喜与不喜,这骨肉相连的缘分,便是天意,等孩子落地,看他抓着你的手指咿呀学语,或许……许多事便不一样了。”
如冰如霜在旁听得眼圈发红,忙接过话头:“大夫说得是,小姐您就听一句劝吧。
苏大夫的声音放得温和,“这世道本就风雨飘摇,能护着骨肉平安,已是天大的福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只空了的药碗,微微叹气。
“愁绪这东西,像屋檐下的青苔,越捂越重,不如试着晒晒阳光,听听檐角的风铃,哪怕只是对着院里的青竹发会儿呆,也好过把自己困在愁畅里。”
苏大夫收起药箱,转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停住脚:“老夫告辞了,三日后我再来,望那似夫人能舒展些眉头,能让老夫看到些起色,药得按时喝,莫要辜负了自己,也莫要……辜负了这孩子。”
门轴转动的轻响过后,帐内只剩慕凝烟一人。
她缓缓将手按得更紧些,小腹下那微弱的悸动忽然清晰起来,像颗小小的种子在悄悄发芽。窗外的风卷着竹叶青的醇香袭来,她望着素色帐顶,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了颗水珠。
繁华喧嚣,难得纷纷扰扰。事与愿违,偏要在心头刻下一道痕。
从云簪坊出来的南宫煜,手中拿着刚镶嵌好的镯子。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被两旁摊贩的吆喝盖了大半,南宫煜指尖摩挲着锦盒上的花纹,锦盒里静静躺着那只白玉镯子。
银丝裹着白玉,似真似假,似幻似梦,果然,在怎么复原,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就如他与慕凝烟,无论如今他怎么弥补,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街边有一对卖香梨的夫妇,瞧到正在捡梨的丈夫额上渗着汗,妻子忙从怀里掏出手绢为丈夫拭着汗:“夫君,辛苦了。”
丈夫温柔的看着妻子,说:“谢娘子操心,为夫不累。”
街边有一对卖梨的夫妇,瞧到正在捡梨的丈夫额上渗着汗,妻子忙从怀里掏出手绢为丈夫拭着汗:“夫君,辛苦了。”
丈夫温柔的看着妻子,说:“谢娘子操心,为夫不累。”
南宫煜心里的禁地被瞬间唤醒,恍然间似看到慕凝烟站在自己眼前,正深情的望着自己,帮自己拭着额上的细汗,温柔的说道“夫君,你辛苦了。”
南宫煜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锦盒,指节泛白。
那声音清灵动听,好似那山间黄莺灵叫,缠得他心口发紧。
“夫人……”他下意识低唤出声,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缓缓抬手,想要抓住那双为他拭汗的柔夷。
突然,风吹云散,眼前的幻影随着风里的喧嚣渐渐淡去,消散得无影无踪。
南宫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想象中柔胰的温软,睁眼却只剩满街流动的人影。
他喉结滚了滚,方才那声“夫人”像颗石子落进深潭,连回音都没激起便沉了底。
“呵。”他低低笑了声,笑声里裹着涩味。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样深情的望着他,温柔的唤他“夫君。”
他虽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内心却油然而生出一丝甜蜜。
时过境迁,一切都已回不去了。曾经那一声声的夫君再也听不见。
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他才踉跄着起身,抓起锦盒往回走,余晖映着他落寞的影子。
原来有些称呼,一旦被时光磨去了温度,再想起时,只剩满地碎片,捡都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