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王先生沉吟着，“若是平头百姓，茶余饭后闲谈几句，倒也是无伤大雅。只是，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方姑娘，你和你的那几位朋友，既然如此言之凿凿，在旁人听来，只怕另有一些想法——”
说着，将目光转向那位范船夫。
至此，事情也就很清楚了，作为锦衣卫的一个重要眼线和头目，这位范船夫既然全程听过我们的谈论，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概是经过一番禀报之后，自然就会率领一帮手下，前来“缉捕”了。
可笑的是，在范船夫一伙人渡河而至之际，我们一行四人，居然是浑然不觉。
是啊，对手人多势众，我们寡不敌众，属于失利的一方，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行走江湖，我们连一点最起码的警惕和戒备之心都没有，确实是说不过去的啊！唉，这样的一笔学费……
“方姑娘，”那范船夫赔笑道，“方姑娘既然是王先生的高足，这一次，我和那几个兄弟，倒是有眼无珠的了！失敬、得罪之处，尚祈见谅……”
我暗自寻思着：在王先生面前，这位范船夫自然不敢造次。是啊，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我再怎么斥责他，最多也只是出一口恶气而已。事情的关键，自然还在王先生。
“范船夫，”我淡淡地说道，“范船夫忠于职守，做起事情来，倒是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啊！这点小过节，就此揭过，如何？”
其实，范船夫的话语，倒是有几分演戏的成分了。
他所做过的那一切，如果不经王先生默许或点头，就算送十二个水缸给他作胆，他也是不敢造次的啊！我如果再揪住这一细枝末节不放，就是不给恩师面子了。更何况，我最为关心的事情，其实就是，王先生如此将我“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真的只是一点误会，那么，也就没必要再跟范船夫计较那些了。只是，如何才能够“套出”王先生的话语，未必就那么简单吧？
“方姑娘，”范船夫点了点头，“方姑娘能够有如此的气度与襟怀，确实，确实不愧为王先生的高足！”
三人再聊了几句之后，我试着这样问道：“王先生，明月一介小女子，真的就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
碰了一杯之后，王先生缓缓地说道：“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明月啊，现如今，已经是永乐元年了！为师的一片良苦苦心，你，你应该能够洞悉一二吧？”
“你，你是说，我应该加入你们的队伍？”
“方姑娘，加不加入我们的队伍，这，这恐怕还是次要的。今上的旨意，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那就是，对于和建文帝相关的那一切，最好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因此，其中的利害关系，是要仔细斟酌一番的了……”
“其实，明月，明月也只是在宫里，吃过几年闲饭。对于，对于什么社稷江山，也是一窍不通的……”
“明月啊，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如果你都不能洞悉一二，为师和范船夫他们，那，那就更是盲人瞎马了……”
师徒俩就这样争辩着，一时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半个时辰之后，我说出了这样一句：“王先生，你，你权高位重，又是明月的授业恩师，眼前的这一点要求，按说，明月也应该欣然接受。只是，这样的一个要求，是不是带有一点胁迫的意味呢？”
王先生先是一愣，接着就是哈哈一笑：“明月啊，就算再过十年，为师恐怕也教不出另一个像你这样的徒儿了！加不加入我们的队伍，自然可以商量。只不过，当今世上，敢在我们面前说一个‘不’字的，只怕也没几个人吧？方姑娘，这样吧，为师再给你七天的时间，你，你好好地冷静一下！但愿，到时，你的回复，不至于让为师为难……”
“好吧，既然尚有七天的时间，明月也就慢慢斟酌一下吧……”皱了皱眉头之后，我这样回应他。
接下来，王先生这样交代：“范船夫，在这七天之内，你和你的那些手下，一定要保证方姑娘的安全！这句话，你听得懂吧？”
“属下，属下明白！”范船夫听令道。
是啊，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王先生的意思，其实也是很清楚的。就比如说，过年之前的那几个月，作为靖难之役得势的一方，燕王不惜将建文四年改称为洪武三十五年。那意思，分明就是，建文帝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或者说，甚至就没有存在过！
为了这一天，燕王也算是“处心积虑”，无所不至的了。
本来，王先生的那一点要求，也不算什么为难之事。
只是，我不喜欢在别人的胁迫之下，俯首就范。好几个月之前，圆兴师太的剑尖，也不曾让我屈服。
当然，这样的两件事情，大有不同，不宜混为一谈。
按说，追寻建文帝的下落，弄清“长生诀”“烧饼歌”以及那传国玉玺之谜，就是我要做的一点事情。在这一点上，我和王先生，甚至可以说是不谋而合的了。
只是，相比于在他手下当差，我更愿意做闲云野鹤。
如此说来，内心深处的不自在、不甘心，让我难以释怀，于是，我就想着，会不会另有一条只属于自己的路呢？
王先生的心机和手腕，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想象的吧？
当初，他在穷乡僻壤开馆授徒，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不过是个落魄书生，仕途无望，就在乡下找几个学生，混口饭吃。
是啊，好几年之前，我出发去金陵城的那一天，他曾为我饯行，也曾拿出几两碎银，给我作为盘缠。现如今回想起来，以他的权位，就算是送我二三十两白银，也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他看得很长远，他就是希望，我能够到外面闯荡一番。如果银两给得太多，反而无助于我自谋出路。
现如今，早已是永乐元年了！
作为今上的心腹之一，就算是满朝的文武大臣，一旦见到这位王先生，只怕都会心头发紧，甚至是不寒而栗！
如此说来，我的这“缓兵之计”，是赌气呢，还是想着为自己争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