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拉望向他们似笑非笑,枯槁的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她的中文还不是很熟练,夹杂印度的口音,有些磕巴:“远道而来的客人可能不知道,对那些亡灵来说,它们很怕生的。”
她一口一个一个真正的客人该如何,且上下打量陈生的身体,越看越频频点头,江时海不动声色挡在陈生身前,他本来在外人面前就不算是话多的人。
“喂大妈,你怎么只看他不看看我,要是你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江时海夹着声音模仿玛莎拉的音道,完全就是一个老巫婆。
玛莎拉从鼻孔发出气声:“你最好一直保持静默!”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脸颊涨红,继续问道:“之前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呢?”
“不知道,我和她不是特别熟。”陈生如实回答。
玛莎拉不禁握紧权杖:“我看她也是个乖巧的小姑娘,你们可以让她来我这多多作客,程月消失后我这个老婆子偶尔会感到寂寞的。”
“我们会转达给她的。”陈生保持着冷静。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还想去哪里看看吗。”得到答复的玛莎拉虽然这么询问,但她步伐很快,比他们二人先行一步,浑然不见之前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样子。
“这村子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江时海插了一句,适时喊住她。
“这就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除了一望无际的田地就是群山,不过当地的美食一直是我们的骄傲。”谈起当地特色时,玛莎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气喘吁吁道,“我的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这里,我们坚信,这里是名为贝塔β的乐园,而她会将那些死去的人重新带回我们的身边。”
这种腔调让江时海颇为熟悉,他拱拱陈生的手臂,陈生面上不显恼怒,往旁边离远了些,江时海继续往他旁边凑。
玛莎拉还在继续说:“这个村子还是很宽容的,在千百年前来自全球各地的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如果你们待久了也一定会喜欢上这里。”
“我们不会的。”陈生的胃又开始疼了,直言不讳,“但谢谢您的好意,我们的同伴会很喜欢的。”
在陈生说话时,江时海偏要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凑过去嘴上说害怕老太婆,手指在陈生的手心上写写画画。
陈生跟随笔画默念:“我想拿块抹布堵住她的嘴。”
一贯是江时海的作风,陈生也就随他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传来野兽的嘶吼声。
(这是什么?)
又顿了一会,他们竖起耳朵认真倾听,那是一种不知名语言所哼唱的奇怪歌谣,陈生勉强能跟着音节哼出一些歌词,他尝试理解这些歌词的时候,胃部更痛了。
尖锐的叫声来自玛莎拉,她平日里的威严及母性慈爱荡然无存,这位老人此时看起来十分激动。
她歇斯底里撕扯裹在身上的厚重长袍,哪怕指甲在脸上划出血痕也没有停下来,致使自己蓬头垢面:“它来了!它来了!”
“谁来了?”
村子里无数钟声同时响起,预示即将到来的黄昏。
陈生别过头没有去看玛莎拉暴露在外的肌肤,江时海也一样。他小声问陈生:“她这是怎么了?”
“说不定是她回来了。” 陈生不慌不忙,慢悠悠地把手从口袋中拿出来。
江时海哦了一声,没有反驳:“什么东西真能死而复生?你怕不怕?”
“当然不。”
钟声寂静时,从泥地里伸出一双双毛绒的爪子,它从中爬了出来,在她的口中念着某类咒语。
玛莎拉定睛一看,认出那是死去不久的蕾芙,她微微鼓起的腹部中没有人类的血肉,只有一团血红色的肉瘤在震动,她不再是一个人类。
玛莎拉从忘我之境短暂的恢复了神智,清醒过来后她依旧惊恐不已,身体还是在颤抖。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声喊道:“烧死她,快烧死她!果然她是有罪之人,不洁的灵魂从地狱爬回来,将为整个村子带来不幸!”
“啧,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江时海一点也听不懂这些话,他悄悄看了眼陈生的反应,见陈生没有照做,也学着按兵不动。
看到他们一动不动,玛莎拉急的都开始说母语了。
不过蕾芙没有伤害他们,漆黑竖瞳注视前方,神情呆滞。
陈生像突然想起什么,把江时海口袋中的珠子拿出来想还给她。蕾芙僵硬地扭动脖子摇摇头,她的脑子半挂在脖颈上要掉不掉。
她越过玛莎拉,口中念着诗歌,也更像本土化的散文诗,和玛莎拉的母语很相似,往村子中家的方向走去。
陈生虽然听不懂,但当机立断,带江时海也往村子的方向跑去,江时海握紧他的手,两人一刻也没有停下,也没有松开彼此的手。
他们跟着蕾芙来到一处人家,打开门的老夫妇,抱着蕾芙又哭又笑。老妇抱着她,一点也不介意她身上的脏污,哭着说:“我的儿啊,你受苦了,还好死神没有夺走你,你得以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她的父亲失望地说道:“女儿啊,这是你的荣耀啊,但是你为什么没有被选中。”
二人没有打扰他们的团聚,话音刚落,被泪水灌溉的蕾芙化作巨大化的泥石,砸死了她的父亲,混合父亲血液肉块的她生生钻回母亲的腹腔里。在这座温热的乐园中他们纠缠在一起,如愿以偿,再也不会分开。
目睹戏剧性一幕的陈生保持沉默,结果旁边江时海哇哇地感叹好酷炫。
从房中窗户口也目睹全程的林希颜闻讯而来,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眼泪落下:“你们不会难过吗,这可是死了人啊,而且我能感受到她在哭泣啊!你们太冷血了,不配当我的同伴。”
“那你给他们收拾呗。”
江时海颇为扫兴地耸耸肩膀,陈生也不再帮林希颜说话,他们就这样静静看着林希颜的行为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个女孩子吧!”林希颜忘记了前几日和他们的约定,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的性别。
这次陈生和江时海已经踏出步伐准备离开,但恰巧喘着粗气的玛莎拉姗姗来迟。玛莎拉看到这一幕面色更加苍白:“还是晚了一步,这一切都是对我们的惩罚和报应吧,不,都是因为她太自私了。”
愈发狰狞的脸在黄昏下闪着可怖的光芒,玛莎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她竟然不管自己的父母,作出如此行为,她根本就不该回来。”林希颜点头附和。
得到他人支持的玛莎拉愈发坚定:“没错,就是这样。”
“各位受到惊吓了吧,先回去吧。”玛莎拉深呼吸一口气。
听到全程的陈生微微蹙眉,他直接对林希颜道:“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回到房中,陈生对自己带来的橙色格子衫和星空全家桶十分满意,心情也好了点。在他挂换洗衣物时,不小心把衣架戳到了某一处衣柜里一处松动的地方。
江时海走过来:“怎么了?”
“你来摸一下。”
江时海顺手摸上陈生,陈生立刻抽回自己手臂:“是让你摸衣柜内部,不是我。”
“好的,我只是看看你发育健不健康,”江时海摸到了衣柜的暗格中,很轻松地抽出来一个抽屉,“确实有东西。”
他们在其中发现了一张纸条,陈生用手拿出来,上面字迹狂放不羁,没有署名。
他快速扫了一遍:“最初,人类只是一团黑色肉球,神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出了人类,人类反之又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出了神像,形成某一种循环,近乎令人心生绝望与恐惧,谁能想到他们坚定声称自己是泥土人。
在这种人们既定的“通俗法则”之下,人类学会攀爬后就开始吟唱抒发情绪,但最开始的咒语已无法满足他们。在此基础上,他们发明了诗歌与散文诗,这是为这种种族共有的被加密的语言系统,是他们的母语,旁人无法知晚。
那些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看见这些诗歌时就会出现一系列的生理反应,例如头痛,胃疼,寒冷等等,但这种感受并不是受神经刺激引起的感官冲动,而是一种本能的,通常是在理解不可名状的语言时,伴随理智下降所带来的反应,它很正常。”
江时海躺在木椅子上,又滑下来:“好硬的躺椅,反正你看完了,直接复述一遍吧。”
刚准备去洗澡的陈生又默默折返回来,简单和他讲述一遍。听完后的江时海似懂非懂,向后伸懒腰:“所以贝塔这些有什么联系吗,我们要不要问问神奇海螺。”
“所以你听明白了吗。”陈生好声好气的说道,把纸条夹在书中,“我真的好疲惫。”
“没有,我决定出去观看风景顺便遛鸟,你要不要一起?”
“恶俗。”
“我一直都这样。”江时海才不管他怎么评价,他走得很匆忙,“我先出去了,回来顺便做个晚饭。”
“那真是太感谢了,不过今晚可能不需要做饭,我感觉我刚刚被泥土溅到了,我先冲个澡。”
在江时海离开后,陈生将乐园、泥土和牛大肠几个关键词联系起来,还有他了解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陈生坐在桌前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道:“妈妈的贝塔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