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八)
书名:十八般江湖 作者:多少丁 本章字数:3178字 发布时间:2025-07-28


这个天,是可以同时看到太阳与月亮的。黄河古渡最明显。有些浪漫,也有些悲凉。没有任何理由,惟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面对滔滔河水,崔花雨不禁唱起了小调:

“九曲黄河十八弯,一曲二弯万里沙;

九曲黄河银河去,浪淘风簸自天涯。”

留春霞掀开窗帘,认真地听着,羡慕地看着。短短一天,她已经被无拘无束的穷孩子情操所感染——从她那迷离而又单纯的眼神中完全可以领会,她向往这种生活,厌恶刀光剑影。

殊不知,她才刚刚落入刀光剑影之中;殊不知,她所羡慕的三个少年家也正一步步地走进刀光剑影之中。

相比于金陵城的长江摆渡村,黄河古渡太过冷清,原因可能是少了难民营的存在。若墨自杨在场,她的笔记里就会多出一篇《论难民的重要性》。崔狗儿正在与摆渡船家磨价,几乎将黄河里的那一轮浑浊的月亮磨出水面。敢情起早摸黑就是为了赶来这里砍价的。

砍出事了。崔狗儿这一辈子怕再也不会提及“先见之明”四个字了。东南方向有一队铁骑飙起阵阵黄烟,席卷而来。崔花雨说:

“有情况,各就各位。”

来者正是一伍朝廷追兵。崔狗儿对伍长说:

“江城龟大侠戏班,有人戏,也有狗杂耍。”

又对飞红雪说:“来一个。”

飞红雪来了个后空翻。伍长看都不看,推开崔狗儿,走向马车后门。崔狗儿又挤了回来,满脸堆笑:

“有场打戏,打死了个人。怕官爷见了晦气。”

“开门。”伍长又推开他。

崔狗儿开门。留春霞趴在师父身上,在演一场哭戏。不过此情此景,物不是人也非,对于她来说,何须假哭?伍长说:

“掀开。”

掀开就掀开,谁怕谁是你祖宗。崔狗儿一把拉开裹尸布。没想到死人不给力——只有鬼晓得死了一天一夜的希女子道人怎么突然就醒了,长长呼出了一口浓浓的血腥气。伍长说:

“没死啊。”

“没死啊?就算没死,您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活过来呀。”崔狗儿吓得净说真话,但毕竟是在风里来浪里去的市井中混出来的,情急之下狠狠地抽了一下希女子道人的脚丫子:“憋住气啊,专业点行不行?”

然后又回过头来对伍长说:“人肯定是没死,但戏里面是死的,没演好,不正排练吗。小人我也是太入戏了,没发现是官爷来,小人这出戏的大主角就是个官爷,小人还以为您就是扮演官爷的那个娘娘腔呢……喂,娘娘腔在哪儿?滚出来跟官爷解释一下。”

“来啦。”崔花雨走了过来。

演砸了。砸了个稀碎。

“你当我傻呀?你是不是存心想把我演傻?”伍长又推了一把崔狗儿,“老子五短三粗,讲话像大鹅,娘娘腔如何演我?”

“官爷是个懂戏的行家,官爷三言两语就把小人给绕进去了。忘记跟官爷说了,这场戏其实是喜剧,角色扮演难免夸张。”

“原来如此。早说明白嘛。”

“给官爷来一场狗拜堂欣赏欣赏如何?”

“有狗洞房吗?”

“这种戏涉嫌危害公共安全,我龟大侠戏班从不演违规的戏。”

“你们这龟很正规嘛。”

“官爷心如明镜。”

“请问排练好了没?”

“好了。”

“好了就跟我走一趟呗。”

“明天,明天就这个时辰,小的投案自首去。小的先过对岸把戏演了——小的做买卖宁可坐牢,也不愿丢了诚信。”

“你真当我傻呀?我不傻,你看清楚了,我是老实。”伍长特意挥手抹了一把脸,“你是存心逼老实人翻脸对不对?”

“不不不对。”崔狗儿老练地掏出了钱袋,“官爷请通融。”

伍长接过,掂量,再掂量。谁都以为他会没收并充公,没曾想他将钱袋往崔狗儿脸上砸了过来。

多少人无时不刻都在梦想着被钱砸到,但事实证明,被钱砸到不一定是好事情。崔狗儿捂住鼻子,酸到了脚后跟。崔花雨说:

“官爷可以不要钱,但不能侮辱钱。”

伍长一脸沧桑地说:“我从小有个梦想,就是成为一个名利双收的好演员,但无奈天不从人愿。”

“因为啥呢?”崔狗儿一脸同情,“是老天爷瞎了吗?”

“因为我太认真太投入了——我已经配合你们很久很久了,我已经忍你们很久很久了,”伍长突然激动,“天都黑了,我还要赶回家给孩子做饭,我有三男五女八个孩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不就是我们翘首以盼的戏王吗?崔狗儿彻底傻眼。伍长可能是脑充血了,叉着腰调整着呼吸,好像就要消气了的时候,突然捡起钱袋砸向崔花雨,然后又开始发狂:

“我就侮辱钱,我就侮辱钱,我就侮辱钱。”

戏王也演砸了。砸了个稀碎。

狗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崔花雨之于崔狗儿,就是心就是肝就是五脏和六腑,砸他的心肝就是要他的命,崔狗儿怒目圆睁,一声暴喝:

“咬他——”

实际上无需他发号施令,崔花雨之于十一狗来说,就是爹就是娘就是列祖和列宗,砸它们祖宗就是断了它们的粮。十一狗可以说是抢跑,崔狗儿还没张嘴,它们就已经冲了出去。

飞红雪一狗当先,一口就将伍长的两边鼻孔咬通了。其余十狗没有什么具体目标,扑上去乱咬一气。

伍长埋在狗堆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愣是一声不吭。他的四个手下以为他没事,就冲着崔狗儿一人来了。

木香沉早已磨刀霍霍,尽管是一把道具刀。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第一般断天刀“断决如流”杀将出去。一时间人影闪烁,刀锋重叠,层层递进,犹如黄河三激浪,卷起平地一声雷。

逼得四个兵哥哥摸爬滚打,焦头烂额。崔狗儿大叫:

“驱蚊焉用大炮。大哥退下。”原来是十一狗得空了。它们就着草地擦了擦嘴边的血,又一齐扑向四个兵哥哥。

兵哥哥们可能听过村里老爷爷讲过哮天犬的故事,但哪里见过哮天犬下凡,而且是组团下凡,他们果断作出抱头鼠窜的决定。

越跑越死。很多很多的三岁小孩拉屎不懂得擦屁股,但他们就是知道这种情况绝对不能跑,尤其是面对疯狗。十一狗早就疯了,连内裤都给扯出来了。崔花雨大喊:

“大唐万岁万万岁。”这是鸣金收兵的口号。十一狗心不甘情不愿地折回,一路骂骂咧咧。

一伍追兵忘了骑马,咬着牙忍着痛,撒开四脚一路狂奔。这速度可以参加奥运会从一百米到马拉松之间的任何一项赛跑。

“马上过河。”崔狗儿找到装死在地的船老大,“原价。”

船老大张开一只眼睛:“宁死不从。”

“翻倍如何?”

“二流子烧香,鬼都不信。”

“自己拿。”崔狗儿撩开裤裆,露出大钱袋子。

船老大十分为难地拿过钱:“下不为例。”

又说:“早爽快一点,就不会有这茬了。”

又说:“再被官兵追上了,小爷一定得我帮作证。”

崔狗儿问:“作什么证?”

“我是被逼无奈才跑这趟船的。”

“跟狗说去吧。老子累了。”从未做过亏本买卖的崔狗儿的脸黑到了地上,恰似盘旋半空的乌鸦群。

暮霭沉沉,一丝风也没有,使得乌鸦的鸣叫像是凝固耳边,挥之不去。若将它比喻成不好的兆头也无不妥——就算身在黄河,也远未脱离险情,就在渡船刚刚驶离渡口,一阵阵杀声便接踵而至。

船老大和他的六个小弟当即死在了船舱里。这一次不知道真假,任凭崔狗儿拳打脚踢,愣是一点反应都不给。

偌大的渡船在黄河里打转。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集结岸边。这下来了这么多兵,领头的至少是百夫长。

判断准确。百夫长大吼:

“若不回头,格杀勿论。”

“船夫全死光光啦,”崔狗儿也吼,“回不去了。”

“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们就一起死吧。”这个百夫长生性耿直,怎么说就怎么做,一点余地也不给,也不知道怎么当上这么大官的,按道理这种级别的军官应该满肚子阴谋才对。他直接就下令了。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

密密麻麻的来箭,好比蝗灾,吞没了无精打采的云霞,吞没了生命垂危的暮光,也即将吞没任劳任怨的渡船。

这个时候做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这个时候只能期盼龟大侠再次大驾光临。在虎牢关,崔狗儿就跟兄妹说过:

“龟大侠真人不露相,就证明他绝非偶然救下咱们,他就是保护咱们来的,要么冲着大哥而来,要么干脆就是安庆绪的人。”

心诚则灵。来了。

天上掉下来一道黑影,比万箭构成的蝗灾更黑。

黑影在空中出剑,尽管姿势颠三倒四不优美,布出的剑阵却如铜墙铁壁,无一漏网不说,更是能将箭反弹,来势有多凶猛,回去就加倍偿还,黄河古渡片刻间哀号遍野。

黑影再次出剑。这一剑隔空劈向黄河,激起轩然大波,大波翻涌,硬生生地将渡船往对岸方向推去。留春霞低沉地叫了声:

“赫以北?”

正是赫以北。这一剑惊世骇俗。在龟峰鉴剑上,显然他有所保留,而且不是一星半点,尤其是与留春霞一战。

他的人与他的醉剑一样令人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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