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他最近不那样了吧?
二狗发了一会呆,刚拿出课本,就听见了教室外的高跟鞋踏地之声,转过头,就见王诗诗老师踏进了教室。他楞了一下,赶紧拿起课本向外走。
因为他还要罚站,一到数学课他就要到教室外的西墙边站着,这是王老师刚来时给出的吩咐,王老师从未说过让他不罚站,他也就没理由不出去。
其实,刚开始他还是愿意罚站的,因为可以在门边偷偷观察王老师,也顺便“掏裆”,但自从被罚到西墙边的菜畦旁站着,他就不怎么情愿了。如此一来,他既见不到王老师,也无法听讲,学习成绩落后了一大截。这就得不偿失了,但这么久以来,他也习惯了,也无可奈何。
他脑子里可能还发着懵,那天他居然带着语文教科书。与王老师擦肩而过时,王老师明显楞了一下,“怎么,这是要学习语文呀?”
二狗闻言看了一眼手中的课本,忙不迭地跑回去,从桌洞里翻出数学书,狼狈地往外跑去。王老师口唇微动,欲言又止,同学们却是哄堂大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因为我看出王老师对二狗流露出了一种特殊的情意。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意,我却不敢估量,总之心里酸溜溜的。
王老师也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大家阐明什么,“他出去罚站也有好一阵子了,你们说该不该让他回来?”
有的说可以让他回来了,有的却说还得让他罚站,一直罚站下去。不过,说让他罚站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都是跟二狗关系不好的同学。我作为二狗的“死党”,当然不愿见他一直罚站,这样学习成绩还怎么能好?但也有些好奇,二狗的人缘并不容乐观,没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怎么这么多支持他回课堂听课的?而这些人还大多是女同学,而这些女同学还有几个受过二狗的要挟,也即是被关照过。难道这还不算侮辱?
我不愿多想,也想不明白。王老师又说,他这样一直在外面站着,就无法听讲,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给整个班级都拖了后腿。还说,当初让他罚站,也是见他不学好,搞出一些下流的动作,当然要小惩大诫,但现在他好像浪子回头了,应该让他回来听讲。老师对每一个同学都一样,都是希望他能学习进步,学有所成,将来出人头地。老师还问,他最近不那样了吧?
王老师所说的“那样”,自然指的是掏裆,我们一听便懂,便又笑了起来,但也的确没再见过二狗“那样”过。其实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二狗都出去罚站了,他有没有“那样”过,我们也看不见,他也不可能在我们面前“那样”。我不知道其他同学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但他们都说没有,他好像变成正常人了。
王老师有些欣慰的点点头,最后一锤定音——从下节数学课开始,二狗就不用再到外面罚站了。
王老师的这些话,二狗并未听到,他早就出了教室。
他一直来到西墙边,还是有些懵。他想不明白为何班主任郝玉兰会找上他,平日里他跟郝玉兰也绝无什么瓜葛,甚至也没说过什么话,唯一说过的话好像就是他在学校外面用石头打破了大刚脑袋的那天,那天也没说过几句话呀,怎么郝玉兰突然对他这么照顾了,而且来的时候好像还很着急的样子,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
他左想右想,思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就这么一件小事就够他好好琢磨的。当然,在他也不是一件什么小事。终于,他的思想上了一个台阶——郝玉兰是班主任,对每个学生的成绩都是了如指掌,她当然知道二狗学习退步了,但不知退步的原因,自然就会找二狗询问一下。
二狗自觉想通了,也就释然了,他当然不能告发王诗诗。虽然王诗诗对他的看法又回到了从前,他也没有过这种想法。可是,他成绩下降真的就怪王老师吗?
诚然,王老师让他出去罚站,从一定程度上耽误了他学习数学,可他别的科目包括语文也很不理想啊,这也能怨王老师?二狗数学本来就不好,从小就不咋地。这件事的答案可能只有二狗自己知道了。
他现在想的却不是“答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只觉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来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上心,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烦恼,一种发泄不掉的忧愁。小小年纪就有了成年人的忧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可不会好好站在西墙边,又没有人看着,他心里想着烦心事,脚下就踱起了方步。在西墙边走来又走去,像是一抹游魂。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学习,而他却在这里晒太阳,若是让大街上的人看见,不知会怎么想。
他踱了一会方步,走累了,就到几步外的镂空石墙上坐着。这石墙很矮,也就一米多一点,他脚下踩着一块石砖,一用力,便坐上了矮墙。他抱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来回晃悠,他在沉思着什么,也在观察着什么。
这会儿,校园里不见一个人影,偌大的院子显得有些空荡,只有教室里传出郎朗的读书声。这一切是如此切近,又好似离他很遥远。几十米外便是厕所,微风吹来,依旧臭气熏天。
石墙下几米外便是那片菜畦,本是绿油油的一片,但被人踩踏得不成模样,有的开了花,有的还没盛开就已经枯萎。学校外的大街上依稀传来车铃声响,也有寥寥人语,更有模糊得几近听不真切的叫卖声,仿佛也在很远的地方。他将脑袋放在膝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学校的大门口,那里不时有行人走过。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短裙的少女从学校大门口走过,只在二狗眼中停留了几秒钟,他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跟着就跳下了矮墙。他想跑出去,刚跑几步,就停住了身形。
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门口离办公室不远,他可不敢出去,况且大门紧闭着呢。这铁栅栏门竖立着的一根根钢管,仿佛监狱里的铁窗,阻挡了他要出去的想法,却阻挡不了他别的想法。
他一下就感觉轻松了不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心脏怦怦跳个不停,都有些心潮澎湃了。他倚着教室的墙,也不再走来走去了,脑子里想着刚才那个短裙少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通红一片,还喘着粗气。
忽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裤腰,仿佛有什么要破衣而出,支棱起好大的帐篷。他本能地将手伸进去,很快又想到了王老师,想到了如今的局面,他脸上那有些病态的红潮,忽然就消褪了一大半。他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墙边的水泥地上,抱着双膝,眯着眼,晒起了太阳。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晒得人脸皮发烫,晒得人额头冒汗,晒得人昏昏欲睡。我也觉得懒洋洋的,眼皮都快合上了。可能午觉没睡踏实吧,也可能王老师没讲几分钟,就对全班同学说:“今天就先讲这些,还剩不到半节课的时间,有没做完作业的做做作业,做完的就预习下一课,公式没背过的就大声背诵。好了,开始吧。”然后,教室里就响起一片背诵声。
王老师合上书,走下讲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从前走到后,再从后绕到前。我就是在这种嘈杂的背诵声中昏昏欲睡,但不敢真的睡着,老师还在教室里呢。我强打起精神,也跟着背诵起来。
其实,数学课不像语文,没有什么要背的东西,但也有几句公式。我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只是没有什么事做,作业早就做完了,又不能做语文题,只能张开嘴滥竽充数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
王诗诗在教室里转了几圈,就走到教室门口,倚着门,眼望着远方,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我虽然在背公式,但一双眼全在她身上。
那天,她还是穿着那一袭翠绿色的连衣裙,身材婀娜。微风吹过,我鼻中闻到几丝她身上的香味,如麝似兰。也不知是香水的味道,还是她的体香,心头就是一荡。
那天,我亲眼看见她走出教室后,就往西走,西墙边就是二狗罚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