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干机停止工作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医务室响起时，外面的暴雨还没有停歇。林宇关掉机器，小心翼翼地抽出画册，潮湿的纸页已经变得僵硬，边缘卷曲得像被揉过的信纸。他把画册摊在干净的桌子上，陈默递来吹风机，调到最小档轻轻吹拂着残留的水汽。
我站在旁边，手指攥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画册的最后几页。前面的画虽然有些晕染，大体还算完整：春天的蜻蜓停在柳枝上，夏天的蜻蜓掠过河面，秋天的蜻蜓停在芦苇丛，冬天的枯枝上画着想象中的翅膀…… 可翻到最后几页时，我的呼吸突然停滞了。
最后一页不见了。
那页画着三只手拉手的蜻蜓，翅膀上分别写着我们的名字缩写，背景是老柳树和波光粼粼的河面，旁边用红笔写着 “十年之约” 的那一页，消失得无影无踪。画册的边缘留着参差不齐的撕痕，像是被雨水泡软后不小心扯掉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拽走的。
“怎么回事？” 林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他把画册翻来覆去地检查，连夹在中间的空白页都没放过，“刚才明明还在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陈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放下吹风机，仔细查看画册的装订处：“纸页被泡软后很脆弱，可能是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蹭掉了。” 他打开手电筒，蹲在地上仔细搜索，光柱扫过医务室的每个角落，“我们去找找，可能掉在路上了。”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雷声在头顶炸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我们三个拿着手机手电筒，沿着来时的路往教室走。走廊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冰冷的雨水顺着裤腿往上爬，冻得我指尖发麻。林宇走在最前面，用木棍拨开漂浮的纸屑和落叶，陈默走在我旁边，时不时扶我一把，避免我踩到水里的杂物。
“在这里！” 林宇突然喊道，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他蹲在教室门口的积水里，手里捏着半张湿透的画纸，上面只剩下一只蜻蜓的翅膀和半个柳树的轮廓。另一半已经不见踪影，可能被雨水冲进了下水道，也可能被风吹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我接过那半张画纸，指尖触到湿漉漉的墨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页画我画了整整三个晚上，反复修改了无数次，每只蜻蜓的翅膀都仔细勾了金边，连柳树叶的纹路都画得清清楚楚。它不仅是我们友谊的见证，更是我藏在心底的期盼 —— 期盼这个夏天永远不会结束，期盼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别哭啊。” 林宇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想安慰我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最后笨拙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等雨停了，我们再画一张，画得比这个更好看！我帮你调色，陈默帮你找参考图！”
陈默默默捡起地上的另一半画纸，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吸干水分：“可以修复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把这半张保存好，等晒干了，我们一起补画完整。” 他从相机包里拿出密封袋，把画纸放进去，“先保护起来，别让它再损坏了。”
回到教室时，晚会已经因为暴雨提前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走廊里散落着气球和彩带，像一场盛大庆典后的残局。我们三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窗外的雨声，谁都没有说话。林宇把那半张画纸小心地夹在厚厚的词典里压平，陈默用相机拍下了画册剩下的页面，说是 “留作备份”，我则盯着画册的空白封底，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变小，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林宇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我们去操场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执拗，“说好要一起毕业的，不能被一场雨打断。”
操场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球鞋踩进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远处的教学楼亮着零星的灯光，像黑夜里的星星。我们站在操场中央，望着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乌云正在慢慢散去，露出一小块干净的蓝色。
“十年后！” 林宇突然对着天空大喊，声音被残余的雨声切割得有些破碎，“我们还来这里！还来河边！”
“带着建筑模型！” 陈默接着喊，声音比平时响亮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摄影集和画册！”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他们一起喊：“谁不来谁是小狗！” 喊完这句话，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咸咸的，涩涩的。雷声在远处回应着我们的约定，却把最重要的尾音吞没在云层里。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路面的积水变成了一面面破碎的镜子。林宇把那本残缺的画册郑重地交给我：“一定要收好，等我们再见面，第一时间补画完整。” 他的白衬衫还湿着，贴在身上，却挺直了背，像在做一个庄严的承诺。
陈默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我的 U 盘：“所有画面都在这里了，丢不了。”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玻璃碎片，是之前那只玻璃蜻蜓翅膀的一角，“这个也留给你，等以后…… 再拼起来。”
我把画册抱在怀里，U 盘和玻璃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深处。走到巷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宇和陈默还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个不肯结束的夏天。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完整的告别，而那消失的半页画纸，会像一个未解的谜团，缠绕我许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