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二狗，你去哪儿？

那天，二狗一直到放学，还有些魂不守舍。我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他也不说，谁还没有些秘密，只是他的秘密总有些与众不同。

可能他看上了哪个同学吧，我这样想。这种事对于二狗，也属寻常。我也就没想太多，顶多就是这类的事情，还能有什么？

他和王诗诗之间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个后来细细想，至少是十年之后。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但改变不了二狗对王诗诗的喜欢。于现在而言，也改变不了明天的麦假。

顾名思义，麦假就是为了收麦子而放的假，可学校里好像根本没这种打算，竟然让我们这些莘莘学子去野地里挖棉花翎和白蒿，每人二十斤，每样十斤。棉花翎和白蒿都是天然野生的植物，可以入药，野地山坡上满是的。棉花翎是我们那里的方言叫法，学名好似是铁线莲，具体也搞不明白。放了麦假，本可以帮助父母收割麦子，看来是泡汤了，尽管我也不愿下地。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下地干活，但学校里吩咐的事，没有哪个学生是完不成的。这就很能说明问题，因为老师布置的任务若是完不成，可是会被责罚的。父母交代的事情，可以偷懒也可以搪塞过去，父母不会因此而责难自己的孩子。可见，责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棉花翎和白蒿总共有多少，或者说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能去多远的地方挖这种药草，还每人二十斤，这让整个假期都蒙上了一层灰尘。

那时的我有时会想，学校里怎么什么都要啊，去年还要过鸡粪呢，说是要种花，用到这种肥料。那天，我猫着腰在我家的鸡舍里忙活半天，才弄到了半袋多一点，那是个方便面袋子，能装下多少啊。也有的同学弄得多，一大方便袋，好几斤重，不过里面好像也有别的粪，一打开袋子口，臭气熏天。

抱怨归抱怨，老师下了命令，我们也得照做。我担心行动晚了，地里的草药就不多了，还是先下手为强，于是假期的第一天清早，我就拎着一个蛇皮袋子，扛着铁锹出发了。父母也拦不住，也抱怨了几句，抱怨的是学校，不是他们的孩子。

来到我们村南面的土岭上，发现同村的大勇和小磊早就在那里了，干得热火朝天，可袋子里却还是干瘪的。我们打过招呼，便一起劳作。说是挖草药，却更像是玩闹。像这种草药，哪个大药房都回收，学校里不下命令，很多村农也会在农闲时挖上一阵子。这土岭虽大，但杂草居多，能有多少天然形成的草药？有时拎着袋子需要走出老远的路，才能挖到一两株，所以更大的时刻我们几人以玩闹为主。一边玩耍一边挖，一票干出了好几里地。

从一座土岭到了另一个岭头，从一个村子到了另一个村子，走了这么远的路，收获不大却也很热闹。不知觉才发现我们几个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陈家沟东边的岭上。可能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鬼使神差，因为好多次都是由我在前面带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可能还惦记着二狗家的小电影也说不准。

于是我提议去陈家沟找二狗，反正已经到了人家的村头了。大勇却不乐意，说很累了，想回家了。小磊也是这个意思，两人都恹恹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说这才走了几里地，就把你们累成这样了，你看太阳已到中天，应该快中午了，我们去二狗家歇一歇也行啊。大勇撇撇嘴，说我们是出来挖棉花翎的，就这么空着手去人家家里不好，反正我是不好意思。小磊也是摇头，说没有这么干的。我能听懂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没有这么脸皮厚的。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可不是今天才厚脸皮的。

最终我也没能拗过他俩，只能一起打道回府。从岭头下来，就到了陈家沟的村头，我们正要转身离去，就见二狗从胡同口转出来，然后朝这里走来。我赶紧远远的打招呼，二狗看见我们时明显楞了一下。我从他的表情中才回过神来，他根本不知我们要来，他来村头也可能只是要来张姐的小卖店。

见了面，本来我提议去二狗家玩。大勇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意志动摇了，但那天二狗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也没有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大勇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赶忙拒绝了我，说你想去你就自己去，我们还要去挖棉花翎的。我说，二狗，你不去挖棉花翎吗？二狗摇头，这才刚放假，不急，我想先放松几天再说。我说，这么多人都去挖，你就不怕到时挖不够吗？

二狗说，挖不够能怎样，老师还能打死我？我在老师眼里本就是个差等生，完不成任务对我来说很正常。他叹了口气，又说，反而你们这些好学生，做不好老师会很在意的。说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大勇和小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二狗也没挽留，我也只能离开，不过我是真想去二狗家玩，不是为了看电影，就是想再吃一次二狗妈妈辛柔做的煎饼卷鸡蛋。这在我家是很难吃到的。再有，就是我想再见一次辛柔，她可是顶顶漂亮的一个女人，我们村那么大，两千多口人，也找不出像她那么美的女人。王诗诗自然很美，可她是沈家屯的。自上次从二狗家一别，我一直念念不忘。我当然不敢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否则在大勇小磊眼里，我岂不成了继二狗之后的第二个异端？

那天，二狗来村头可不是去张姐的小卖店，他经过张姐门前，却没有转身进去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去。张姐眼尖，在屋里就看见了，赶忙迎出来说，二狗，你去哪儿？

二狗像是做着什么美梦被惊醒了似的，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我去学校。张姐说，你不是放了麦假么，怎么还去学校？二狗思索着该怎么措辞，忽然眼前一亮，怪不得刚才觉得今天张姐怪怪的呢，原因就在这里。

张姐穿着一件碎花的短裙，虽是短裙，裙摆也到膝盖。绛红的颜色，的确是上了岁数女人衣服的颜色，但款式可是年轻女子的。白皙的颈子上挂着一串白色连珠项链，像是白金的，但珠子很大，若真是白金的，价格定然不菲。虽然张姐的儿子前几年又是挖沙子卖，又是贩卖仔猪的，近几年还承包过荷塘，种过几亩大西瓜，但她儿子也不一定给她钱花，她儿子也有儿子，他还要养家糊口的。不管怎样，要说她儿子比二狗家还有钱，我可不信了。张姐就一个开小卖部的中老年妇女，哪有这么多钱？这是一件工艺品或是仿真的，我更愿意相信。

张姐照例的搽了胭脂抹了粉，嘴唇红红的，皮肤白白的，黑色的小高跟皮鞋擦得锃亮，乍一看，像是新婚的小媳妇。就算仔细端详，也很难看出她已是个年近花甲的女人了。二狗一眼看去，心头突突乱跳。

张姐笑着招呼，刚进了一批糖，你肯定没吃过，巧克力知道吗？别人家的孩子或许没吃过，二狗当然吃过巧克力，但不经常吃，他正要开口，就见老吊头推着独轮车走了过来，车上是满满的捆好的麦子。看样子，他是从地头割了麦子往家里倒腾。他显然听见了张姐的话，他看着二狗，别听你张奶奶的，你家里就是开小卖店的，还要去别人家买吗？要是让你妈知道，非骂你不可，你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

他显然认为二狗是来买东西的，这也没毛病，来小卖店不买东西还能干什么？张姐却不乐意了，尤其听到那句“张奶奶”，更是心里有气：老孙头，我是开小卖店的，谁来我这里买东西，我都是欢迎的，要你多管闲事！

老吊头放下独轮车，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妹子，二狗家就是开小卖店的，你不是不知道，你还撺掇他来你这里买东西，你这不是让他偷家里的钱吗？

张姐直接黑了脸：谁让他偷钱了，我就是送给他几块糖吃还能怎样，就你事多。妹子？你叫谁妹子呢，我跟你有关系吗？

老吊头咧嘴笑着：咱虽然不是一个村的，但你搬来了这里，我们就是邻居了，你说有关系，我们就会有关系的。对啦，你死了汉子都好几年了，晚上睡觉不想男人吗？

滚你妈的，老孙头，你这老死尸，你脑子不好，臭不要脸的！

张姐骂完，转身进了屋，再也不去看老孙头一眼，脸上的厌烦显而易见。老孙头丝毫不以为忤，继续笑着打趣：还老孙头，人家都叫我老吊头。这么一个不光彩的外号，他倒像是很受用。他见张姐进了屋，也跟了进来。

二狗本想进小卖店好好见识一下张姐的风采，毕竟他俩是有交情的，也算轻车熟路，经老吊头这一打岔，就想先回避一下，以免引起旁人的流言，正好自己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办，但见到老吊头一脸坏笑的进了小卖店，他好似顺理成章的就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