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他是二狗的同学

“不了，辛姨，我回家吃吧。”我这等于承认没吃饭了。不承认也没办法，肚子不争气啊。

“回家吃？好几里地呢，等你回到家肚子都饿扁了，吃顿饭能怎样，你还是二狗的同学。”

我没有拒绝，不是不会，是真的不想。我来这里为了干啥，正好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独处机会，我怎会放过。

辛柔走出几步，又回过身，笑嘻嘻的看着我：“刚才我听你叫我柔姨，现在又叫我辛姨，到底叫我啥？”

“姐——”

“啊？”辛柔虽然张大了嘴，可不像是生气。她冲我一招手，刚要领我去她的正屋，门外悄无声的进来了个中年妇女。

一看就是个庄户妇女，黝黑的面庞，眼角满是皱纹，也就四十来岁，却给人一种五十多岁的感觉。挽着袖子，手上的皮跟千层饼似的，她一脸的疲惫，进门先吁了口气：“二狗妈，还有盐吗？家里正要炒菜，才发现没盐了。”

辛柔微微红着脸，脸上堆起笑：“二婶子，还没吃饭呢？”二婶子说：“没呢，刚下地回来，累得鼻涕都往上淌了。”辛柔咯咯笑着：“要一袋？”

“先要一袋吧。”二婶子说着就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手绢。

“八毛钱。”

“八毛？”二婶子摆弄手绢的手忽然停住了。

“二婶子，这是加碘的盐，这个好。以前那些盐都是不加碘的，这加碘的盐是国家推荐吃的。”

“这……这个盐吃了能怎样？”

“吃了……反正不吃加碘的盐，时间长了，容易得大脖子病，往后不加碘的盐就不卖了，或者只用来腌咸菜还行。二婶子，吃这个吧，也贵不了几个钱，吃了全家健康啊。”

“对的呀，健康比什么都强，有啥也别有病，真得了大脖子病可不是几个钱能治好的。”

“对的呀。”

二婶子虽那么说，但捧着手绢的手还是明显的发抖，手绢打开，是一大把毛票。

二婶子买了盐，瞥了我一眼：“这小孩是你家亲戚？”辛柔笑了，笑得有些不自然：“不是，他是二狗的同班同学，来找二狗玩耍的。”二婶子“哦”了一句：“不是咱村的吧，我怎么瞧着眼生。”

“不是，他是王官庄的，对吧？”辛柔最后这句话自然是问我。我赶忙说：“对的哩，我是王官庄的。”同时我也很佩服辛柔的记性，我只来过她家一次，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二婶子却有些吃惊：“王官庄离咱村好几里地呢，你一个孩子敢跑这么远？”

“怎么不敢，我都是大人啦。”

二婶子和辛柔都大笑起来。二婶子又说：“你们老师就不让你们在家里帮父母干活么，到处乱窜，这大忙的季节，看把你们这些孩子闲的。”

我不想跟二婶子闲扯，这会没完没了，索性闭了嘴。二婶子又跟辛柔掰扯几句，就拎着那包盐离开了。

小卖店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很毒的阳光照射进来，透过小小的窗玻璃在红砖铺就的地板上留下斑斑光影。辛柔也没招呼我吃饭，只看了我一眼就微红了脸颊，然后背对着我在摆弄玻璃柜上的几样糖果点心，像是等待什么，又像是无所事事。

我俩谁都没有说话，屋里更显沉寂。外面的街道上远远传来吵闹说话的声音，但这里却是空谷幽兰，我似乎闻到了辛柔头发间的香气，确乎兰花的味道。

我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辛柔没说话，也可能没发觉，但我脚下却是有声响的，我疑心她正专注着自己的事情而没有听见，我便小声叫了句：“柔姨！”

声音虽不大，但在这静谧的氛围中落针可闻，她没有理由听不到。于是，我好似懂了一些什么，居然尽够欣兴的领略着这种默契或是感觉。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就到了辛柔的身后。她的身材曼妙而笔挺，像是傲然伫立的梅花。我的个头还不到她的脖颈，但我也翘起脚，在她蓬松的秀发上一吻。

这一吻已然耗尽了我鼓起的所有力量，接下来的我脑海里一片茫然，不知要做些什么。如果换作二狗，他可能很有一套把戏，可我却是什么也不懂。尽管如此，我的双手还是不自觉地扶住了她的小蛮腰。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过，可能只是一种本能，可见男人的本能多么具有侵略性。也可能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力道没有把握好，辛柔也无法再掩饰什么，也或者她也没有防备，在我双手触及她腰畔的同一时间，他憬然的回过了头。

她这一眼中似乎包含万千，各种情绪都在一瞬间展现出来，可我却看不懂她眼中的真意，我的手并没有离开。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粗犷豪放的声音：“你跟乌鸦快进来吧，别费事了，我在前面老鳖那里买了几样小菜，再买箱啤酒，今中午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他们村里的人都有个陋习，都习惯叫人的外号，而不喊名字。乌鸦老鳖，其实是两个人。

我听见说话声的时候，也听见了脚步声，已到了门外的青石台阶上。我赶忙后退几步，跟辛柔保持一段距离，恰在此时，来人已进了屋。是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人，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黝黑的皮肤，可能是被这旺毒的阳光晒黑的。

“姐，给我拿一箱啤酒！”

“什么啤酒？”辛柔也回过神儿，脸上兀自红红的。好在那人也没多想：“啤酒就行，多少钱？”辛柔还没搭腔，又进来了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一个还戴着金丝眼镜，正是不久前在学校大门外见到的大刚。

他们几个人叽叽喳喳的，买一箱啤酒还抢着付钱，然后又要买东买西，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他们也走不了。看着辛柔忙东忙西，我忽然觉得刚才的事恍惚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旖旎的美梦，显得那么不大真实。可是，刚才我的手的确抱住了辛柔的腰，这难道只是一场虚幻？

等了好久，他们也没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注意到我。可能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他们也没在意，在我却是如坐针毡。我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再等下去会发生什么，我就这么厚脸皮，辛柔是个大人了，又是同学的妈妈，她会在意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

我脑海里很乱，一时像是置身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忐忑而又彷徨。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我竟然说：“姨，二狗不在家，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我的心里话吗？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可以再等，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我有些很不自然的往外走，也没等辛柔说些什么。事后我回想起来，可能我是怕大刚几人看出什么端倪吧。

“你等一下！”我刚走到门口，就听辛柔说了这么一句。我转过身，痴痴地望着她，却又很克制的挪开了目光。

“你买的火腿肠还没拿呢。”辛柔说着，就从货架上拿下了两根火腿肠，递到了我手里。

这可是只在电视上才看见过的东西，我自然很想吃一下是怎么一种味道，可是我没给钱呀。大刚等人回过头打量我，在这节骨眼上，我也只能收下。刚走出门口，就听大刚啧啧两声：“看这小孩穿的也不咋地，不像是很有钱的人家，定是偷了父母的钱，偷跑出来买东西吃哩。”

“不是的，他是二狗的同学，来找二狗玩的。”辛柔这句话虽在为我开脱，但无法证明我没有偷拿父母的钱。

我当时也在乎不了这么多，我也不知跟谁解释，匆匆的走了出去。走出不远，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那几个买东西的人还能永远不走？只要他们买了东西离开，我不就可以继续了吗？辛柔要做饭给我吃，难道吃了饭我就一走了之？

虽然这么想，可是再回去，却有些不能。也不知为什么，我怎么就不能再回去呢？我已走出几十步路，回过头时，那几个买东西的人还没出来。走过张姐的小卖店时，我无意识地瞥了一眼，房门关着。

大白天的怎么就打烊了？这正是农忙时节，这个时候买东西的人应该很多呀。

当时我也没想太多，我也绝想不到这会是因为二狗的缘故。走到村头快要拐弯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只见大刚等人提着买好的东西走出了辛柔的小卖店，可我还是没有回去。这是个很微妙的心理，也说不出为什么。

突然，我望着手里的两根火腿肠，忽然一拍大腿：“我还没给钱呢，人家是开小铺子做买卖的，我总不能白吃人家的火腿肠呀，等我攒够了钱，就来还给她，这也算是一次机会，也是师出有名。”想到这里，我离开了陈家沟村，但那天我再没有去挖棉花翎的心情了。

跟我有同样心情的还有二狗，他本就没在意这件事，学校里交待过的任务，他很少完成过。那天，等他从张姐的小卖店出来时，太阳已落下了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