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槐下余温与暗哨惊弦
老槐树的叶子在晨露里绿得发亮，地下室的柴火还剩最后一点火星，映着继槐熟睡的小脸。清芷靠在草堆上，怀里抱着孩子，指尖划过他皱巴巴的额头——这孩子像有灵性，昨夜闹了半宿，天一亮倒睡得安稳，呼吸匀得像荷塘的水。
文峰蹲在灶台前，正把张大娘留下的鸡蛋往怀里揣。蛋壳凉丝丝的，他却觉得烫得慌——这是救命的粮，得省着吃。地下室的入口盖着块木板，上面放了个假山石，上面堆着柴火，从外面看与普通假山相差无异，里面还有大块大石门封着，可他总觉得心悬着，耳朵贴在石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要不……我出去看看？”清芷的声音还有些虚，月子里的身子虚得像团棉絮，却总惦记着外面，“老王哥还被他们关着，春桃嫂子怕是急坏了。”
文峰按住她的肩，掌心的茧蹭得她脖子发痒：“别动。张大娘说了，头十天最关键，你不能沾风。老王那边……我夜里听着村口的狗没叫，应该没大碍。”他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星子“噼啪”跳，“等过了这阵，我找机会去看看。”
正说着，地窖顶上突然传来“笃笃”声——是石板被轻敲的节奏，三短两长。文峰和清芷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是张大娘的暗号，平安的意思。
文峰挪开石板，刚探出头，就见张大娘猫着腰站在洞口，手里提着个竹篮，篮沿搭着块蓝布。“快接着。”她把篮子递下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春桃托我带的，她男人昨晚没挨打，就是被关在公社仓库一个小时就放回家了。”
篮子里是半罐小米，还有块用油纸包着的红糖，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春桃歪歪扭扭的字：“放心，赵子明没起疑，就是天天派人盯着老槐树。”
清芷摸着红糖罐，罐身还带着余温，眼泪突然涌上来。这乱世里的暖意，总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像老槐树的根，默默往深处扎。
张大娘没多待，临走前从袖管里摸出个铜哨子，放在文峰手里：“这哨子声尖，能传二里地。我孙儿要是哭，我就站村口那棵老榆树下晃油灯，三短一长，是安全；三长一短，就是有麻烦。”她指了指老槐树的主干，“树洞里有我年轻时藏的一把柴刀，你找找，防身用。”
等张大娘的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文峰才钻进树洞。老槐树的洞比他记忆里更深，指尖在粗糙的树皮下摸索，果然碰到个冰凉的物件——是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木柄被磨得发亮，想来是爹娘当年用过的。他把刀别在腰上，心里踏实了些。
白日里的老槐树格外安静，只有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清芷抱着女儿，靠在树洞深处哼着不成调的歌，
高高的青山上
萱草花开放
采一朵送给我
小小的姑娘
把它别在你的发梢
捧在我心上
陪着你长大了
再看你做新娘
如果有一天
心事去了远方
摘朵花瓣做翅膀
迎着风飞扬........。
日头爬到头顶时，村口突然传来狗叫声，凶得厉害。文峰立刻捂住清芷的嘴，把念柳往她怀里按。就见三个穿制服的兵扛着枪，往老槐树这边走，领头的正是赵子明，手里的文明棍敲得地面“笃笃”响，像在数数。
倒像首安神的曲。文峰坐在洞口望风，目光总往村口瞟，那里的炊烟像条白丝带，飘得慢悠悠的，却牵着他的心。
“赵主任，这破树有啥看的？”一个兵不耐烦地踢着树根，“那俩反革命要是藏这儿，早被蛇吃了。”
赵子明没说话，眼睛盯着树干上的弹痕——那是当年围剿留下的，他爹总说，这树底下埋着“阶级敌人的骨头”。“搜！”他突然发令，“树洞、地窖、旁边那间破屋，都给我翻遍了！”
兵们立刻散开，刺刀往树洞里戳，枪托往破屋的门板上砸。文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柴刀的手沁出冷汗。清芷死死咬住嘴唇，把继槐的脸按在自己胸口，生怕他哭出声。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又尖又亮，像道警报。紧接着，
赵子明皱了皱眉，骂了句“晦气”。他最烦小孩哭，觉得不吉利。“撤！”他转身往村口走，“先去看看那老婆子又在搞什么鬼！”
兵们骂骂咧咧地跟着走了，脚步声渐渐远了。文峰瘫坐在地上，后背的汗把布衫都湿透了。清芷松开手，念柳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没哭，反倒咧开嘴，像在笑。
“这娃……”文峰凑过来，戳了戳儿子的小脸，眼眶突然红了，“跟老槐树一样，命硬。”
暮色降临时，文峰摸到村口的老榆树下。张大娘正哄着怀里的孙儿，那孩子哭得满脸通红，想来刚才那阵啼哭，是他救了急。“赵子明怀疑我了。”张大娘的声音压得低，“他问我为啥总往这边跑，我说是给孙儿找奶水吃的野菜。”她往文峰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我儿媳的奶水，攒了小半瓶，给娃冲冲。”
文峰接过布包，心中满是感激，小声说道：“张大娘，多亏了你和这孩子，不然我们一家都危险了。”张大娘叹了口气，“文峰啊，你千万小心点，赵子明那人心狠手辣，他既然起了疑心，保不准还会有后续动作。我也是担心你们，你暂时别出来，吃的东西我会送来的，为了安全不能天天来了，你们小心点，”
文峰点点头，“我知道，我会留意的。只是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文峰捏着温热的奶瓶，喉咙像堵着棉花。他望着老槐树的方向，树影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树下的秘密，也守护着这乱世里的一点余温。
“明儿我再想法子送点吃的。”张大娘抱着孙儿往回走，背影在月光里晃了晃，“记着，哨子不到万不得已别吹。”
文峰点点头，转身往老槐树走。夜风里，老槐树的叶子又开始“沙沙”响，像是在说：别怕，有我在。他摸了摸腰上的柴刀，又摸了摸怀里的奶瓶，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他知道，前路还长，麻烦还多，但只要这老槐树还立着，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总有走下去的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