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深秋的夜,东宫显德殿的烛火比往日摇曳得更急。李建成正对着一幅《江山万里图》出神,指尖在洺水的位置反复摩挲,忽闻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李元吉掀着披风闯进来,玄色缎面上还沾着夜露的寒气。
“大哥!出事了!” 李元吉将一封军报拍在案上,鎏金酒壶被震得倾倒,琥珀色的酒液漫过地图上的 “长安” 二字,“洺水战报,罗成那小子…… 死了!”
李建成捏着狼毫的手骤然收紧,笔锋在绢帛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你说什么?前几日不是还说他把刘黑闼困在南岸了吗?”
“鬼知道怎么回事!” 李元吉踹翻脚边的铜炉,火星溅在地毯上,烧出几个黑洞,“军报说他中了苏定方的埋伏,身中数十箭,最后陷在淤泥河里,连尸首都没捞上来!”
李建成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镶金的屏风上,屏风上 “兄弟同心” 的匾额晃了晃,发出细碎的裂响。他眼前突然闪过三日前的场景 —— 那夜月凉如水,他坐在政事堂的暗格里,听着粮草官低声禀报:“殿下,洺水急报,罗将军粮草已尽,请求即刻调拨三万石军粮。”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好像是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军粮调度自有章程,一个小小的洺水城,哪用得着这么急?让他再等等。”
李元吉当时就坐在旁边,还笑着补充:“大哥说得是,罗成那厮向来傲气,不让他受点苦头,怎知东宫的厉害?再说了,刘黑闼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凭他的枪法,撑个十天半月不在话下。”
现在想来,那笑声像是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他原以为克扣粮草只是给罗成一个教训,让这个只认李世民的愣头青知道厉害,却没想过会真的害死他。
“军粮……” 李建成的声音发颤,“我们扣下的那批粮草,最后到底送没送过去?”
李元吉眼神闪烁,从怀里掏出一封揉皱的信:“这是负责押粮的校尉今早送来的,说…… 说他按咱们的意思,故意绕路耽误了行程,等赶到洺水时,城已经破了,只看见河里飘着罗家枪的枪缨……”
“废物!” 李建成猛地将信撕得粉碎,纸屑在烛火中打着旋儿飘落,“谁让你们把事做这么绝?罗成是父皇亲封的越国公,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交代?”
“交代?” 李元吉突然冷笑一声,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玉制的棋盘摔在地上,黑白棋子滚得满地都是,“大哥现在怕了?当初扣粮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交代?罗成不死,将来李世民要是靠着他的枪法逼宫,我们兄弟俩才有交代不完的罪!”
他几步冲到李建成面前,压低声音,眼底闪着狠厉的光:“你以为李世民会善罢甘休?罗成是他最得力的干将,现在死了,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你没听见秦王府的人都在传吗?说洺水城破是因为粮草不济,说有人故意要置罗成于死地!”
李建成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起罗成少年时的模样 —— 那时他们还在晋阳,罗成跟着父亲罗艺来府中赴宴,小小年纪便舞得一手好枪,父皇还笑着说:“这孩子将来定是我大唐的栋梁。” 谁能想到,这根栋梁最后竟折在了自己手里。
“那……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建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要不要…… 要不要找父皇认个错?就说…… 就说是误会,是押粮官办事不力……”
“认错?” 李元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父皇最疼罗成,当年罗艺反唐,父皇都没迁怒于他,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去认错,不等于是自投罗网?你忘了去年杨文干起兵,父皇怎么训斥我们的?他说我们‘结党营私,不顾手足’,要是让他知道我们克扣军粮害死罗成,不废了我们才怪!”
李建成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闭上眼。他知道李元吉说得对,父皇对李世民本就多有偏爱,若此事败露,只会让父皇更加厌弃他们。到时候别说太子之位不保,恐怕连性命都难留。
“那你说,到底该怎么办?” 李建成的声音带着绝望。
李元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秦王府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是蛰伏的猛兽。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你想干什么?” 李建成猛地睁开眼。
“李世民不是想为罗成报仇吗?” 李元吉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我们就先给他来个了断。三日后是父皇的寿辰,按例要在玄武门举行射礼,到时候我们……”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的狠厉让李建成浑身一颤。
“不行!” 李建成连连摇头,“那是弑弟!是大逆不道!父皇绝不会饶了我们的!”
“大逆不道?” 李元吉冷笑,“我们克扣军粮害死罗成,就不是大逆不道了?大哥,你醒醒吧,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我们死在李世民和父皇手里;要么,就让李世民去死,这大唐的天下,将来就是我们的!”
他捡起地上的一枚黑棋,狠狠攥在手里:“罗成的死,就是我们的机会。到时候我们就说李世民因为罗成之死怀恨在心,想要趁机谋反,我们是不得已才杀了他。父皇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毕竟我们是他的亲儿子,是大唐的太子和齐王!”
李建成看着李元吉疯狂的样子,心里既害怕又动摇。他想起李世民平日里的锋芒毕露,想起罗成生前对李世民的忠心耿耿,想起自己这些年处处被李世民压制的憋屈,一股狠劲渐渐从心底升起。
“可是…… 玄武门守卫森严,我们怎么动手?” 李建成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犹豫。
李元吉见他松了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点你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负责玄武门守卫的中郎将常何是我的人,到时候他会给我们打开城门,我们只要带足够的人手埋伏在那里,等李世民一到,就能……”
他凑近李建成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每一个字都透着阴狠。
李建成听得浑身发冷,却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从扣下那批粮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现在,他只能跟着李元吉一条道走到黑。
“好,”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按你说的做。不过,我们得做得干净点,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放心吧大哥,” 李元吉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就算是父皇,也查不出任何破绽。”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疯狂和恐惧。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缠绕。
他们不知道,这场因克扣军粮而起的阴谋,将会引发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玄武门之变,将会彻底改变大唐的命运。
夜色越来越深,东宫显德殿的烛火还在摇曳,映着两个密谋者的身影,显得格外阴森。而在不远处的秦王府,李世民正对着罗成的灵位默默祈祷,他发誓一定要为罗成报仇,却没想过,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向他逼近。
三日后的玄武门,注定会成为血流成河的修罗场。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源于那批被克扣的军粮,源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贪婪与狠毒,源于那场本可以避免的、发生在洺水河畔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