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冰凉的湿气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得李宵一激灵。城隍庙角门缝隙里透出的昏黄光线，像一只浑浊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摔在尘埃里的兄妹。老道佝偻的身影堵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枣木拐棍点在门内阴影里，无声无息。那双浑浊古井般的眼睛扫过李宵肋下跳跃的恨火，最后沉沉地落在荧儿心口——那里，沉寂的凶煞寒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虽被“冰魄”屏障隔绝，却瞒不过某些存在的感知。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琥珀。荧儿似乎被老道身上那股无形的、沉淀了太多岁月尘埃的枯寂气息慑住，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大眼睛里满是惊惶，本能地往李宵身边缩了缩。

李宵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挣扎着坐起，不动声色地将荧儿挡在身后。新生的惊蛰雷力在枯竭的经脉中艰难流转，发出微弱的噼啪声，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和那老道目光带来的无形重压。肋下的伤口在恨火舔舐下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他此刻的虚弱。

“咳……”他喉咙干涩，咳出一口带着冰渣的血沫，声音嘶哑地打破死寂，“多谢……前辈援手？”他试探着开口，目光紧紧锁着阴影中的老道。

“援手？”老道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枯枝摩擦着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老朽不过开了扇门。”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再次聚焦在荧儿身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肉，直视着心口深处那团被冰封的凶煞。“倒是这小娃娃……好重的阴气，好深的因果。城隍老爷座前，容不得半点邪祟。”

“邪祟”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进李宵的心头。他脊背瞬间绷紧，体内微弱的惊蛰雷力应激般窜起一丝苍白电光，在指尖跳跃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她是我妹妹！”李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不是什么邪祟！她体内的东西……是被强加的！”

“强加？”老道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嘲讽，又像是叹息。他拄着拐棍，向前极其缓慢地挪了半步，整个身形终于完全暴露在角门透出的昏黄光线下。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枯瘦的身架上，露出的手腕如同蒙皮的枯枝，指甲缝里积着洗不净的香灰污垢。那张脸更是枯槁，皱纹深得像是刀刻斧凿，眼袋浮肿下垂，唯有一双眼睛，浑浊深处，沉淀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看透生死的漠然。

“因果孽债，沾上了就是沾上了。强加？命中该有，便是强加也是劫数。”老道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如同无形的秤砣，压在荧儿身上，“这娃娃身上的‘东西’，凶得很。那层冰……封得了一时，封不了一世。冰融之时，便是滔天血祸起之刻。老朽守这庙门几十年，见不得脏东西扰了城隍老爷的清静。”

无形的杀机，如同深秋的寒露，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枣木拐棍看似随意地拄在地上，李宵却敏锐地感觉到，以那棍尖为中心，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异常沉重的“镇”意正在悄然扩散，如同无形的罗网，缓缓笼罩向荧儿！

这老道，绝非普通的守夜人！他能感知荧儿体内的凶煞，甚至能察觉“冰魄”屏障的存在！他那枯槁的身体里，蕴含着某种与这片庙宇地界深深勾连的、古老而沉重的力量！

李宵瞳孔骤缩！他猛地将荧儿彻底护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如同护崽的凶兽，右手指尖跳跃的苍白雷光骤然炽亮了几分，发出威胁般的噼啪爆响。“前辈！”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惊蛰雷力的嗡鸣，“我们兄妹无意冒犯！只想寻一处暂时落脚！若前辈执意相逼……”他顿了顿，眼中雷光炸裂，一股决绝惨烈的气息轰然爆发，“惊蛰雷下，玉石俱焚！”

“哥！”荧儿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小手死死抓住他破烂的衣摆，小脸上血色尽褪。

老道浑浊的眼睛在李宵指尖跳跃的雷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古井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但转瞬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他缓缓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对着李宵肋下那被恨火包裹的伤口，虚空轻轻一按。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力量瞬间降临！李宵只觉得肋下的伤口如同被一座冰冷的石碑狠狠砸中！那跳跃守护的赤金恨火猛地一窒，火焰瞬间黯淡下去，仿佛风中残烛！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死寂之气，顺着伤口疯狂侵入，与他体内本就微弱的惊蛰雷力剧烈冲突！

“呃！”李宵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嘴角再次溢出鲜血。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跪倒！这老道的“镇”意，竟能直接作用于他伤口的本源！好诡异的手段！

“惊蛰？”老道收回手，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感慨的情绪，“倒是少见……可惜，火候太浅，根基已损，还带着一身要命的鬼气。”他那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李宵身后瑟瑟发抖的荧儿，以及她心口那无形的凶煞寒意。“老朽不杀生，也不沾因果。但城隍庙的规矩，不能坏。”

他顿了顿，枣木拐棍在地上轻轻一点。

“滚吧。天亮之前，离开这条街。再让老朽闻到一丝这娃娃身上的鬼气……”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警告，“城隍老爷座前的香灰炉，正好缺些压邪的‘引子’。”

无形的重压如同潮水般退去。角门内昏黄的光线摇曳了一下。

李宵只觉得身上一轻，那股几乎将他压垮的阴寒死寂瞬间消失。肋下的恨火重新跳动起来，却比之前更加微弱。他强忍着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寒意，深深看了一眼阴影中那枯槁如同朽木的身影。

没有道谢，也没有争辩。他艰难地弯下腰，将还在发抖的荧儿打横抱起。小女孩的身体冰凉，小手死死环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李宵抱着荧儿，转身，一步，一步，踏着湿冷的青石板，踉跄着背离那扇透着昏黄光线的角门，背离那座沉默矗立、散发着无形威压的城隍庙。

夜风卷起街角的尘土和零星的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街道两旁的民居门窗紧闭，一片死寂。唯有身后城隍庙那巨大的轮廓，在稀疏的星光下投下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

走出百十步，拐过一个堆满破旧箩筐的街角，彻底看不到城隍庙的飞檐，李宵才猛地靠在一堵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肋下的伤口在恨火与侵入的阴寒死寂之气交攻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冰麻。

“哥……那个老爷爷……好可怕……”荧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

“没事了……”李宵的声音沙哑疲惫，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巷弄。城隍庙的老道暂时放过了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荧儿体内沉寂的凶煞，如同黑夜中的灯塔，随时可能引来更可怕的东西。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体内惊蛰雷力黯淡，恨火微弱，还带着老道留下的阴寒暗伤。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绝对隐蔽、能隔绝气息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一丝力气！

他的目光扫过破败的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低矮破旧，墙壁斑驳，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巷子深处，似乎堆满了杂物和垃圾，散发出隐隐的腐臭味。

突然，他目光一凝！

前方不远处，一个几乎被废弃的角落。那里堆着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断碑残石，像是从某个废弃祠堂或墓地移来的。残石后面，似乎是一个凹陷进去的、被半塌的土墙和疯长的杂草遮蔽的死角。更关键的是，李宵敏锐地感知到，那堆断碑残石本身，竟然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封禁”气息！虽然残破，但那股镇压、隔绝的意韵仍在，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一小片区域与外界的气息隐隐隔开！

是残存的镇邪碑？还是废弃的界石？

李宵眼中燃起一丝微光。就是这里！这残碑形成的天然“封禁”区域，或许能暂时掩盖住荧儿身上凶煞的气息！

他不再犹豫，抱着荧儿，忍着伤痛，快步走到那堆断碑残石之后。拨开半人高的枯黄杂草，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两三人藏身的狭小凹陷空间。角落里积着些灰尘和枯叶，但还算干燥。

李宵小心翼翼地将荧儿放下，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断碑上。“荧儿乖，待在这里别动，也别出声。”他低声嘱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荧儿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信赖。

李宵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荧儿身前。他必须先解决自己体内的问题！老道留下的阴寒死寂之气如同跗骨之蛆，正疯狂侵蚀着他本就受损的经脉，与惊蛰雷力激烈冲突，更在不断压制、消磨着肋下伤口处的恨火！若不尽快驱散或压制，他撑不了多久！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

经脉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新生的惊蛰雷力如同受伤的幼兽，在阴寒死寂之气的侵蚀下左冲右突，发出痛苦的嗡鸣，却难以将其彻底驱逐。那阴寒之气异常顽固，带着一种与城隍庙地界勾连的沉重“镇”意，如同冰冷的铁水灌入裂缝，不断固化、堵塞着生机。

强行驱除？以他现在的状态，力有未逮，只会加剧经脉的损伤。

李宵心念电转，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引雷入体，强行炼化！

惊蛰雷力，至阳至刚，破邪驱阴！这阴寒死寂之气虽是“镇”意所化，但本质也是阴邪！若能将体内残存的惊蛰雷力凝聚到极致，如同锻铁淬火般，以自身为炉，引雷淬炼这阴寒之气，或许有一线生机！

风险巨大，稍有不慎，便是雷霆反噬，经脉尽毁！

但此刻，别无选择！

李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试图驱逐阴寒，反而放松了对惊蛰雷力的压制，甚至主动引导那阴寒死寂之气，向着惊蛰雷力盘踞的核心区域——心脉附近涌去！

轰——！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阴寒与雷霆瞬间在他心脉附近疯狂冲突、湮灭！剧痛如同万箭穿心！李宵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哥！”荧儿吓得差点叫出声，小手死死捂住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李宵牙关紧咬，牙龈都渗出血丝！他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所有意志都集中在一点——操控！强行引导那狂暴冲突的两股力量，在心脉附近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相互湮灭又相互磨砺的漩涡！

滋啦——！

细微却刺耳的湮灭声在他体内响起。阴寒之气被狂暴的雷霆不断撕裂、消磨，雷霆之力也在阴寒的侵蚀下不断损耗、黯淡。但在这残酷的磨砺中，一丝极其精纯、带着破灭与新生意境的奇异能量，如同杂质被剔除后的精金，开始在那湮灭漩涡的中心艰难地滋生出来！

这新生的力量极其微弱，却同时兼具了惊蛰雷霆的破邪锐气与那股“镇”意的沉凝稳固！它一出现，便自发地开始修复李宵受损的经脉，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

有戏！

李宵精神一振，更加专注地引导着体内的湮灭漩涡。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脸色依旧惨白，身体颤抖不止，但眉宇间那抹痛苦却渐渐被一种沉浸的专注所取代。肋下伤口的恨火，似乎也因为这新生的、带着稳固“镇”意的力量出现，而不再被阴寒之气疯狂压制，火焰的跳动稳定了许多。

荧儿紧张地看着哥哥，大气不敢出。她能感觉到哥哥身上那股混乱狂暴的气息正在慢慢变得平稳、凝练，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外传来几声隐约的鸡鸣，天边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李宵缓缓睁开双眼。眼中依旧布满血丝，疲惫不堪，但瞳孔深处，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沉凝与……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固的暗金色泽，如同被雷霆淬炼过的古老金属。

体内，那肆虐的阴寒死寂之气已被炼化大半。残余的部分，则与惊蛰雷力融合，化作一股全新的、带着雷霆破邪与沉凝“镇”意的奇异力量，蛰伏在经脉之中。虽然总量远不如前，却更加精纯、稳固。肋下的伤口，恨火稳定地燃烧着，与新生的力量形成微妙的平衡，共同压制着残留的侵蚀。

他暂时稳住了伤势，恢复了一两分力气。

“哥……”荧儿见他睁眼，立刻扑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你吓死荧儿了……”

李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没事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底气。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们藏身的断碑残石堆之外！

李宵瞬间警觉，一把将荧儿拉回身后，体内新生的力量悄然运转，指尖一缕极其凝练、带着暗金光泽的雷光蓄势待发！

一个低沉、带着浓浓倦意和一丝试探的声音，从残石堆外传来：

“里面的朋友……可是昨夜从那庙里出来的？身上……带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