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在断碑残石堆外,如同踩在绷紧的神经上。李宵瞬间将荧儿护在身后,指尖那缕新生的、带着暗金雷纹的力量无声凝聚,锐利如针,蓄势待发。残碑形成的微弱“封禁”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搅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
“里面的朋友……可是昨夜从那庙里出来的?身上……带着伤?”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没有恶意,却也没有多少善意,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察。
李宵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回应。他能感觉到残石堆外只有一个人,气息浑浊虚弱,步履拖沓,不像身负修为之人。但这城隍庙附近,昨夜才经历那枯槁老道的威压,此刻天将亮未亮,鬼魅魍魉最易潜行之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哥……”荧儿的小手冰凉,紧紧攥着他背后的衣料,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惊弓之鸟般的恐惧。
李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心,目光却如同鹰隼,穿透枯草和断碑的缝隙,死死锁定外面那个模糊的轮廓。
借着东方天际那抹惨淡的鱼肚白,他勉强看清了。
那是个极其瘦削的男人,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风霜压弯的枯竹。一条腿似乎有些跛,倚靠在一根歪斜的、充当拐杖的粗树枝上。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瘦削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他的目光浑浊,眼袋浮肿,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麻木,正警惕地扫视着残碑堆后的黑暗角落,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痕迹。
一个乞丐?还是……城隍庙的眼线?
李宵的心沉了下去。无论是哪一种,被发现了都是麻烦。
“咳……咳……”外面的人似乎被清晨的寒气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随着咳嗽不断抖动,仿佛随时会散架。他咳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声音更加嘶哑无力:“别……别藏了……这碑林后头,就这点地方能藏人……昨晚上庙里动静不小,那老棺材瓤子发怒,这条街的耗子都吓得钻洞了……就你们俩生面孔……”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断碑的缝隙,落在李宵肋下——那里,恨火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依旧透出一丝难以彻底掩盖的暗红微光。
“伤得不轻吧?带着个小丫头片子……”瘸子男人咂了咂嘴,像是在品评一件货物,“沾了庙里的‘镇’味儿,还有股子洗不掉的阴冷鬼气……啧,麻烦,天大的麻烦。”
李宵眼神一厉!这瘸子竟然能感知到老道留下的阴寒“镇”意残留,甚至能模糊感应到荧儿身上沉寂的凶煞气息!绝非普通乞丐!
他指尖的暗金雷纹瞬间炽亮一分,杀意隐现。
“别!别动手!”瘸子男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杀机,身体猛地一缩,枯瘦的手连连摆动,声音带着惊恐,“老头子我没恶意!就……就想讨口饭吃!顺便……指条活路!”
他喘着粗气,语速飞快:“那老棺材瓤子最是古板,眼里揉不得沙子!天一亮,庙门一开,他肯定会出来巡街!你们这点遮掩,瞒不过他!到时候……嘿嘿,香灰炉里压邪的‘引子’,你们两个是现成的!”
瘸子的话像冰冷的针,刺进李宵心里。他说的没错。这残碑的封禁之力太微弱了,只能暂时遮蔽气息。一旦天亮,那枯槁老道出来,他和荧儿就是砧板上的肉!
“活路?”李宵的声音从断碑后冷冷传出,带着审问的意味,“你知道活路?”
“当然知道!”瘸子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老头子在这片烂泥塘里爬了几十年,哪里耗子洞深,哪里城隍老爷的鼻子够不着,门儿清!”
他压低声音,用树枝拐棍点了点地面:“这条街后头,有条‘旧巷’。以前是义庄堆棺材板的地方,后来塌了大半,阴气重得连耗子都嫌!城隍庙的香火味儿到了那边就淡了,老棺材瓤子也嫌晦气,轻易不去!你们躲那儿去,只要不闹出大动静,熬过白天,等夜里再想办法溜……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旧巷?”李宵眉头紧锁。阴气重?义庄旧址?听起来绝非善地。但这瘸子的话,似乎又有几分道理。他现在急需一个能彻底隔绝气息、避开老道感知的藏身之所。
“信不信由你。”瘸子男人见李宵沉默,似乎有些急了,又咳嗽了几声,“老头子就图……图你们身上那点值钱玩意儿!或者……或者给口吃的也行!饿了两天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真实的贪婪和饥饿。
李宵心念电转。这瘸子气息浑浊虚弱,脚步拖沓,确实不像有修为在身。他那点微末的感知,或许是常年混迹底层、对阴邪气息格外敏感所致?他的提议,是陷阱?还是真的只为求财求食?
风险与机会并存。
“指路。”李宵的声音依旧冰冷,却收起了指尖的雷光,“东西,到了地方给你。”
“好!好!”瘸子男人脸上露出喜色,连忙用树枝拐棍指向巷子深处,“顺着这条烂泥路往东走,看到一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往右拐,有个塌了半边的月亮门洞,钻过去就是旧巷!里头破屋烂瓦多的是,自己找个背风的窝着!”
他搓了搓枯瘦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断碑堆:“那个……吃的……”
李宵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在二十四柱空间和冰狱的连番恶斗中,他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化为齑粉。他摸到一块硬物——是那块从冰狱带出来的、散发着恒定青白微光的冰球碎片。这东西蕴含精纯的寒冰灵力,对凡人无用,甚至有害。
他略一犹豫,将碎片隔着断碑缝隙抛了出去。
冰球碎片落在湿冷的泥地上,散发着幽幽的青白微光,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瘸子男人眼睛一亮,如同饿狼见了肉骨头,也顾不上那光芒的诡异,扑过去一把抓在手里。入手冰凉刺骨,冻得他一个哆嗦,但他却死死攥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狂喜:“好东西!好东西啊!够老头子换几天酒钱了!”他贪婪地将碎片塞进怀里破棉袄最深处,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眼。
“快走吧!天快亮了!”瘸子男人催促道,拄着树枝拐棍,一瘸一拐地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中,动作竟比来时利索了不少。
李宵看着瘸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这人的反应,贪婪太过,反倒显得刻意。那块冰球碎片对凡人绝无用处,他却如获至宝……
“哥……我们……”荧儿怯生生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走。”李宵压下心中的疑虑,当机立断。无论那瘸子是人是鬼,此地都不可久留!他抱起荧儿,循着瘸子所指的方向,快步前行。
巷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破败。两侧的土墙倾颓得厉害,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框架。路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散发着垃圾和霉菌混合的腐臭气味。偶尔能看到一两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门板上虫蛀的孔洞如同绝望的眼睛。
果然,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棵巨大的、半边焦黑、半边光秃的老槐树。虬结扭曲的枝干如同鬼爪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下堆满了各种污秽的垃圾。
李宵抱着荧儿,毫不犹豫地转向槐树右侧。
一个低矮的、由青砖垒砌的月亮门洞出现在眼前。门洞的拱顶塌陷了大半,碎砖和泥土堵住了半边通道,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过的缺口。缺口后面,光线更加昏暗,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陈腐阴气如同实质的冰水,扑面而来,激得李宵怀中的荧儿猛地打了个寒颤。
旧巷!
李宵没有丝毫犹豫,弯腰护着荧儿,从那个狭窄的缺口钻了进去。
眼前豁然……不,是更加阴沉!
一条狭窄、弯曲、看不到尽头的巷弄,被两侧高耸的、倾颓的破败建筑挤压着。那些建筑早已没了屋顶,只剩下断壁残垣,墙壁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和厚厚的黑色苔藓。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瓦砾、朽木和不知名的污物,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几乎凝滞,弥漫着泥土、霉菌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棺木陈放多年的腐朽气味。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耸的残垣断壁顶端,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风声在这里都消失了。
荧儿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身体在李宵怀里微微发抖,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紧紧抓着李宵的衣襟,声音带着哭腔:“哥……这里……好冷……好黑……荧儿害怕……”
李宵的心也沉了下去。这里的阴气之重,远超想象!那瘸子说的没错,城隍庙的气息到了这里确实被隔绝了大半,但这片区域的诡异和凶险,恐怕比城隍庙前更加致命!这根本不是什么耗子洞,而是一片被遗忘的、埋葬着无数不祥的坟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肋下伤口处的恨火,在这浓郁阴气的侵蚀下,火焰明显摇曳了一下,光芒黯淡了几分。而更让他心惊的是——怀中荧儿的体温,正在以缓慢却清晰的速度下降!
“荧儿?”李宵连忙低头,只见妹妹的小脸苍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灰,嘴唇微微发紫,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细微的白霜!她心口的位置,那股沉寂的凶煞寒意,似乎受到了外界浓郁阴气的刺激,正在极其缓慢地苏醒、躁动!覆盖其上的“冰魄”屏障,正承受着内外交攻的巨大压力!
“冷……哥……荧儿好冷……”荧儿的声音虚弱而模糊,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
该死!这旧巷的阴气,对于普通人或许是难以忍受的冰寒,但对于荧儿体内那被冰魄封禁的凶煞之力,却如同大补的毒药!它在刺激凶煞,加速“冰魄”屏障的消耗!
必须立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能再让荧儿暴露在这无处不在的浓郁阴气之中!
李宵抱着荧儿,目光如电,扫视着这片如同巨大墓穴的废墟。残垣断壁如同怪兽的獠牙,投下浓重的阴影。大部分破屋都塌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遮蔽。
突然,他目光锁定在巷弄深处。
那里,倒塌的墙体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固的夹角。夹角上方,几块巨大的石板歪斜地架着,勉强构成一个三角形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狭窄空间。空间内部幽暗深邃,但入口处堆积着厚厚的瓦砾,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歪歪扭扭的“门”槛。
更重要的是,李宵敏锐地感知到,那几块架在上方的巨大石板,材质似乎有些特殊!并非普通的青砖,而是某种质地细密、带着微弱玉质光泽的青石!石板上,隐约能看到模糊的、被岁月和污垢侵蚀得难以辨认的刻痕!
是墓碑!而且是蕴含微弱镇邪之力的古墓碑!这处夹角,或许曾是某个小型墓穴的入口?这些墓碑石板,残留的封禁之力虽然微弱,却比外面的断碑要强上不少!
就是那里!
李宵不再犹豫,抱着荧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瓦砾堆,朝着那个如同墓穴入口的夹角艰难走去。
越靠近,阴气越重,腐朽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荧儿在他怀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体温低得吓人。
终于,他跨过了那堆瓦砾形成的“门槛”,钻进了那狭窄的三角形空间内部。
空间不大,仅能容纳两三人蜷缩。地面是冰冷的泥土,角落里散落着一些腐朽的碎木和不知名的白色碎块(或许是骨殖)。头顶斜架的巨大青石板挡住了大部分天光,内部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入口处透进一点惨淡的微明。
但一进入这里,李宵立刻感觉到不同!
浓郁得如同实质的阴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无孔不入地侵蚀!那几块巨大的青石墓碑板,正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带着沉重“封镇”意韵的凉意,如同一个残破的结界,勉强将这个小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荧儿,我们到了。”李宵将荧儿轻轻放在角落相对干净的地面上,让她靠在一块冰冷的墓碑石板背面。
荧儿蜷缩着身体,小脸青白,嘴唇发紫,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只是本能地往那冰冷的墓碑石板上靠,仿佛那石板能驱散她体内的寒意。
李宵的心揪紧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荧儿心口处,那层无形的“冰魄”屏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屏障下,沉寂的凶煞之力如同被唤醒的毒龙,缓缓地、不安地蠕动着,丝丝缕缕冰冷的暗紫色气息,正艰难地透过屏障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这些气息一接触到外界浓郁的阴气,立刻如同获得了养料,变得更加活跃!
万殇留下的“冰魄”屏障,正在加速崩溃!旧巷的阴气,成了催化凶煞苏醒的毒药!
“撑住!荧儿!”李宵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盘膝坐在荧儿面前。他伸出双手,一手按在荧儿冰凉的额头上,另一手则按在她心口上方(隔着衣物)。
体内,那股新生的、融合了惊蛰雷力与阴寒“镇”意的力量被全力催动!
按在额头的掌心,暗金色的雷纹跳跃,散发出微弱的、带着破邪与沉凝意境的能量,试图稳定荧儿混乱的心神,驱散侵入她识海的阴寒。
按在心口的手掌,力量则更加集中、更加沉重!李宵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带有“镇”意的力量,化作无数极其细微的、如同金针般的能量丝线,穿透衣物,精准地刺向荧儿心口那层濒临破碎的“冰魄”屏障!
他不是要破坏屏障,而是要以自身的力量,去修补、加固它!
嗤嗤嗤——!
微不可察的能量碰撞声响起!
李宵的力量一接触到那层“冰魄”屏障,立刻遭到了强烈的排斥!那屏障是万殇以生命和残魂所化,蕴含着纯粹的守护意志和冰狱本源的力量,与李宵这融合了惊蛰雷霆和外来“镇”意的力量格格不入!如同冰与火相遇!
荧儿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心口处,暗紫色的凶煞气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剧烈翻涌!那层本就稀薄的屏障,在李宵力量的冲击下,裂痕反而扩大了一丝!
“呃!”李宵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反噬之力顺着能量连接狠狠撞入他体内!这“冰魄”屏障的反抗,比他预想的更加激烈!
不行!强行修补只会加速崩溃!
怎么办?李宵心急如焚。看着妹妹越来越青白的脸色,感受着她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凶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
嗡!
李宵按在荧儿心口的手掌下,那冰冷的墓碑石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石板内部,那些模糊的刻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纯粹、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深处的厚重“镇封”意韵,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动,缓缓苏醒!
这股力量并未攻击,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无视了“冰魄”屏障的排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李宵那带有“镇”意、正在与屏障对抗的力量之中!
轰!
李宵只觉得精神一震!他掌下输出的力量瞬间发生了质变!那原本带着暗金雷纹、显得有些驳杂的“镇”意,在这股古老墓碑力量的融入下,瞬间变得纯粹、厚重、如同承载万物的山岳!这股纯粹厚重的“镇封”之力,不再与“冰魄”屏障冲突,反而如同找到了同源之水,瞬间浸润、弥合了屏障上那些细微的裂痕!
嗤——!
荧儿心口翻涌的暗紫色凶煞气息如同被无形的重山镇压,瞬间被压回了屏障之下!那层濒临破碎的“冰魄”屏障,在纯粹古老的大地“镇封”之力加持下,如同被重新淬炼加固,不仅裂痕弥合,颜色也变得更加凝实、深邃,散发着一种亘古不移的稳固感!
荧儿痛苦的呻吟瞬间停止,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悠长,青白的小脸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沉沉睡去,只是身体依旧冰凉。
李宵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他收回手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看着妹妹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身下那冰冷、刻着模糊古纹的墓碑石板,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震撼。
这旧巷,这废墟,这无名古墓……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靠在另一块冰冷的墓碑石板上,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肋下的伤口在恨火下隐隐作痛,体内的力量消耗巨大。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
然而,就在他精神稍稍松懈的瞬间——
“沙……沙沙……”
那熟悉的、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由远及近,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节奏,最终停在了他们藏身的这个“墓穴”入口之外!
紧接着,一个压低了的、带着一丝古怪笑意的沙哑声音,从瓦砾堆外飘了进来:
“嘿嘿……地方不错吧?老头子没骗你们……这‘镇魂碑’下,可是难得的清净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