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书剑江湖
玉石船穿过晨雾抵达中洲渡口时，码头上正飘着新麦的香气。阿九凭栏而立，腕间的银镯突然轻轻震颤，蓝莲花纹在船板投下的水影里流转，映出岸畔青瓦白墙的轮廓——那是中洲特有的民居样式，黛瓦上还凝着夜露，顺着檐角的兽头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屋檐下悬着的红灯笼垂着流苏，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将暖光筛在赶集人的肩头，挑着菜担的农妇王二嫂踩着露水走过，竹筐里的顶花黄瓜沾着细碎的泥点；摇着拨浪鼓的货郎李四蹲在老槐树下，摊位上的糖人泛着琥珀色的光，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脚指着孙悟空造型的糖人；穿粗布短打的孩童狗蛋和柱子追逐着滚铁环，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扑棱棱掠过书生的头顶。
跳跳扒着船舷直晃尾巴，鼻尖凑到水面嗅了嗅，突然对着岸边那棵老槐树狂吠起来，雪白的尾巴扫得船舷的铜铃叮当作响。树底下坐着个书生，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根褪色的蓝腰带，背后斜挎着柄古朴长剑。剑鞘是普通的枣木所制，却用鲛绡绳缠了密密的防滑结，绳头垂着颗小小的铜铃，随着他翻书的动作叮当作响，声音清越得像山涧的泉水。他手里的线装书缺了页角，露出里面用朱砂写的批注，字迹刚劲如松，笔锋转折处竟与云岫刀身的神纹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个“正”字，最后一笔的弧度几乎分毫不差。
“是他。”阿九的银镯突然发烫，顺着她的指尖指向书生——那人脚边的竹篮里，垫着块半旧的月白帕子，帕角绣着朵小小的桃花，针脚细密如蚁，与云岫母亲柳氏留下的遗物如出一辙。更奇的是他腰间的玉佩，形状与阿九的龙纹玉佩恰好互补，只是边缘有道新磕的缺口，露出里面嵌着的银丝，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
船刚泊岸搭好跳板，雪球就从阿九怀里滚出来，踩着湿漉漉的石阶扑到书生脚边，抱着他的草鞋蹭来蹭去。书生低头时，露出张清癯的脸：眉骨偏高，眼窝略深，他放下书，小心翼翼地抱起雪球，指尖触到小家伙金色绒毛的瞬间，突然“咦”了声：“青丘的雪狐？眉心还有狐火印记，怕是身份不一般。”他指尖轻轻抚过雪球的耳尖，小家伙舒服得眯起眼，往他怀里缩了缩。
“先生认识这小家伙？”李念的狐狸牙手链突然发烫，七颗獠牙对着书生腰间的玉佩转了转，链身的红光在他玉佩上投下小小的狐影。她注意到书生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连补丁都缝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得不像男子所为，倒像是女子的手艺。
书生将雪球递给阿九，拱手作揖时，袖摆滑落，露出手腕上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竟与云岫耳后的桃花印记有三分相似，只是更浅些，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过。“在下沈砚，自江南来此云游。”他的目光扫过云岫的青铜刀，突然顿住，瞳孔微微收缩，“这刀……是云家的‘破妄’？刀身的神纹里藏着桃花影，错不了。”
云岫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先生认识云家？”
“十年前在北境见过令尊云战将军。”沈砚的声音低沉了些，指尖轻抚过剑鞘上的铜铃，铃音突然变得急促，“他护送粮草路过青兰山时，曾借宿在山神庙，那晚下着鹅毛大雪，他就坐在火堆旁磨这把刀，火星溅在他的玄甲上，映得刀身的桃花纹格外清楚。他说等你年满十六，就把刀传给你，还说要教你‘破妄七式’。”他解下长剑递给云岫，剑柄的鲛绡绳上还留着淡淡的体温，“将军说这刀能劈开虚妄，辨清真伪，可惜……他没能亲眼看着你用它守护苍生。”
苍牙蹲在甲板上翻医书，泛黄的纸页哗啦啦作响，突然停在记载北境之战的段落：“云战将军率三千将士死守落霞关，被魇根感染的副将张猛临阵倒戈，将军为护百姓，身中七箭仍死战不退，最终与敌军同归于尽……”墨迹旁还画着个小小的批注，是用另一种娟秀笔迹写的：“将军尸骨未寻得，传闻被龙族救走，棺木上盖着青丘的桃花锦，锦边绣着三族盟约的残纹。”
“我父王还活着？”云岫的声音带着颤抖，青铜刀的刀身在阳光下剧烈震颤，映出他耳后愈发鲜红的桃花印记，像要滴出血来，“沈先生，您说的是真的？那晚他磨刀时，有没有说过别的？”
沈砚正要答话，渡口旁的“迎客来”茶馆突然传来惊呼。众人回头时，看见股黑气正从茶馆的雕花窗缝里冒出，原本在门口嗑瓜子的刘老汉突然抱着头尖叫，眼睛里泛着与魇根相似的灰雾，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壳子在地上滚出老远。茶馆掌柜的儿子小宝吓得躲在柱子后，抱着柱子瑟瑟发抖，他娘王氏正想冲过去拉他，却被黑雾缠住了脚踝。
“是残留在中洲的魇根！”沈砚猛地拔剑，剑刃出鞘的刹那，竟泛着与云岫刀身同源的金光，“它们怕书卷里的浩然气，快把百姓往祠堂带！那地方有祖宗的香火护着，暂时能挡住它们！”
云岫的青铜刀劈开黑气时，发现这些魇根比东海的更狡猾——它们不直接伤人，反倒顺着人的影子爬，在地面织成黑色的网，困住人的脚步。被网住的裁缝赵师傅眼神呆滞，嘴角流着口水，手里还攥着没缝完的袖口；卖豆腐脑的陈婆举着铜勺乱挥，碗里的豆腐脑泼了自己满身。“它们在吸收中洲的烟火气！”苍牙往空中撒了把银针，针尖触到黑网的瞬间，竟冒出带着焦味的白烟，“沈先生，快用你的书砸它们！这些东西最怕文气！”
沈砚立刻将手中的线装书掷向黑气，书页穿过黑雾的刹那，竟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将灰雾烧得滋滋作响，发出类似烤肉的焦味。他突然拉住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丫丫：“祠堂的镇宅碑还在吗？就是刻着‘天地正气’的那块，上次我还教你们念碑上的字呢。”丫丫点点头，小辫子上的红绳晃了晃，指着镇子深处：“在呢在呢，王爷爷昨天还去擦碑了，说快到祭祖的日子了，要请戏班子来唱戏呢。”
祠堂的老槐树下，那块半人高的青石碑果然泛着微光，碑上的“天地正气”四个字像是活了过来，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金光。沈砚将线装书按在碑上，泛黄的书页里突然掉出张折叠的麻纸——纸上画着幅地图，标注着昆仑墟的位置，旁边用朱砂写着行小字：“三族信物聚，盟约自重生。”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不久，纸角还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这是……”阿九的银镯突然与地图产生共鸣，蓝莲花纹顺着她的指尖爬上石碑，与碑上的刻字融为一体。石碑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藏着的个紫檀木匣，匣子里的盟约残片上，“人敬神”三个字正泛着金光，与阿九的龙纹玉佩、云岫的桃花印记同时亮起，在空中汇成小小的漩涡。
“原来中洲藏着人族的信物。”苍牙合上医书，封面上新出现的字迹带着墨香，“集齐三族信物，就能在昆仑墟重铸盟约了。这残片上的字迹，是用三族的血混合朱砂写的，难怪能与我们的信物共鸣。”
沈砚望着空中流转的金光，突然对着云岫深深一揖：“将军曾说，等你找到破妄刀，就带你去昆仑墟的祭坛——那里有他留给你的东西，是块刻着云家心法的羊脂玉佩，能助你掌控刀里的神力。”他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桃花酥，层层油纸包裹着，香气却依旧浓郁，与云岫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这是将军夫人柳氏的方子，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每次练刀累了，都要抱着点心匣子啃半天，嘴角沾着桃花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云岫接过桃花酥时，发现油纸包的角落绣着朵小小的龙纹，针脚与敖辰龙绡帕上的银线绣法如出一辙，尤其是龙尾的弧度，带着种说不出的灵动。李念突然指着沈砚的剑鞘：“先生的剑上缠着龙族的鲛绡！这绳结的打法，和敖辰系玉佩的方式一样！”果然，那防滑结里还藏着半片龙鳞，鳞上刻着个极小的“辰”字，笔画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
沈砚的耳根微微发红，像是被太阳晒过：“上个月在东海偶遇位龙族少年，穿月白鲛绡袍，脾气傲娇得很，说这鲛绡能避水，硬塞给我的。”他从书里抽出张字条，上面是活泼的字迹：“沈先生，若遇戴银镯的姑娘，把这个给她——敖辰留。”字条背面画着只吐舌头的小龙，龙角上还挂着朵桃花，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机灵劲儿。
阿九展开字条时，里面掉出片透明的龙鳞，夹着张更小的纸，上面写着：“魔域的黑莲卫怕龙涎香，我偷偷在你笛子上抹了点，别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个冰块脸云岫。”字迹歪歪扭扭，末尾还画了个脸红的表情，旁边用小字写着“胡月瑶说这样显得亲切”。
“这龙族少主还挺细心。”李念笑着戳了戳雪球的肚皮，小家伙正抱着块桃花酥啃得满脸碎屑，“就是不知道胡月瑶收到他的信没有，上次还说要给敖辰织个荷包呢。”
众人正笑着，祠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声音杂乱而急促。沈砚掀起窗纸看了看，眉头皱起：“是镇上的团练，他们被魇根缠上了。”果然，那些人的眼睛里泛着灰雾，为首的正是刚才在茶馆嗑瓜子的刘老汉，此刻他脸上满是狰狞，手里的大刀正对着躲在石磨后的小宝。
“住手！”云岫的青铜刀与沈砚的长剑同时出鞘，两道金光在空中汇成洪流，将团练身上的灰雾尽数驱散。沈砚的剑招看似平淡，却招招护住百姓，剑柄的铜铃响处，灰雾纷纷退散，被控制的铁匠周大叔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铁锤，卖菜的张大娘揉着眼睛问：“我咋在这儿？菜担子呢？”
“我虽只是凡人，却也知守土有责。”沈砚收剑时，额角的汗珠滴在剑鞘上，折射出的光影里，竟映出张与云岫有七分相似的脸，尤其是眉骨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当玉石船再次起航时，沈砚站在码头挥手相送，身后跟着群捧着书卷的孩童。丫丫举着片荷叶站在最前面，大声念着新学的歌谣：“龙护海，狐守林，人耕田，三界春……”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云岫将沈砚给的长剑与青铜刀并放在船板上，两柄兵器的光芒交相辉映，映出昆仑墟的轮廓，祭坛的位置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是有人在那里点燃了长明灯。
雪球趴在阿九腿上，抱着沈砚给的桃花酥打了个哈欠，金色的睫毛上沾着龙鳞粉末，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李念的狐狸牙手链缠着片新摘的桃花瓣，手链上的獠牙正泛着红光，像是在回应青丘的呼唤，链身还残留着淡淡的狐火温度。苍牙的医书里，昆仑墟的地图已变得清晰，祭坛的位置标着个小小的记号——三族的图腾交缠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花，花心处写着“共生”二字。
“看来昆仑墟的路，会更热闹。”阿九望着远处的山峦，银镯上的蓝莲花纹与双生笛的龙纹、桃花纹、狐尾纹同时亮起，在船尾的浪花里织出七彩的光带，“沈先生说，胡月瑶已经在青丘等着我们了，她还说青丘的桃花开得正好，要酿桃花酒给我们接风呢。”
云岫的目光落在青铜刀映出的影像上，那里，昆仑墟的祭坛正泛着金光，仿佛在等待着三族信物的到来。他握紧刀柄，耳后的桃花印记温暖如昔，像是父王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刀身的神纹与沈砚给的长剑产生共鸣，发出清越的嗡鸣，像是在回应远方的呼唤。
船尾的风铃与剑柄的铜铃相和，奏出轻快的调子，随着浪花远远传开。阿九将敖辰给的龙鳞贴在双生笛上，笛身的纹路愈发鲜活，在阳光下流转着，像是有了生命。远方的天际，朵云飘来，形状像极了龙的剪影，尾尖还拖着淡淡的虹光，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也像是在说：“青丘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