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青丘桃语
玉石船驶入青丘地界时，两岸突然漫起粉色的雾霭，那雾气并非水汽，而是亿万片极细小的桃花瓣所化，落在人肩头便化作淡淡的香痕，经久不散。阿九凭栏而立，腕间的双生笛突然自发响起，清越的笛音掠过水面，惊起成群的彩蝶——那些蝶翅竟是半透明的桃花瓣所化，翅尖沾着金色的鳞粉，落在船板上便化作细小的桃花印记，与云岫耳后的纹路遥相呼应，连花瓣的褶皱都分毫不差。
跳跳追着蝴蝶跑，雪白的爪子踩过花瓣，在甲板上拓出串串梅花形的脚印，引得雪球也跟着扑腾，金色的绒毛沾了满身粉雾，活像团会滚动的桃花酥。小家伙扑到云岫脚边，抱着他的靴筒蹭来蹭去，把粉雾蹭了他一裤腿，惹得李念直笑：“你看你，把云岫哥哥变成桃花树了。”云岫无奈地弯腰抱起雪球，指尖刚触到小家伙的绒毛，就见它突然打了个喷嚏，喷出的粉雾全沾在他鼻尖上，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快到了。”李念的狐狸牙手链突然剧烈发烫，七颗獠牙在空中排出北斗的形状，链身投射出的红光里，隐约可见成片的桃林，林深处有座通体雪白的宫殿，檐角挂着的风铃正随着风势轻响，铃音里混着狐狸的轻啸。她指着雾霭深处，那里的树冠间飘着无数狐火，像悬在枝头的灯笼，“胡月瑶说过，青丘的结界只对三族信物敞开，你看那些狐火，是在给我们引路呢。最亮的那簇是她的本命火，我认得，上次在北境她用这火救过我。”
船刚穿过雾障，就听见清脆的银铃声由远及近。岸边的千年桃花树下站着位红衣女子，乌发如瀑，用根绯红的发带松松系着，发间别着支桃花木簪，簪头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映出细碎的光。她腰间系着条狐狸尾形的玉佩，走动时裙摆翻飞，露出绣满桃花的鞋尖，鞋面上的金线绣着“青丘”二字，针脚细密，正是青丘现任大祭司胡月瑶。看见雪球扑过来，她笑着蹲下身接住，指尖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就知道你这贪吃鬼会先来，特意给你留了桂花糕，还是你最爱的那家铺子做的，甜而不腻，配着桃花酒正好。”
“月瑶姐姐！”阿九刚跳上岸，就被胡月瑶拉住手腕，对方的指尖触到她腕间的银镯，两抹蓝光同时亮起，在空气中织成朵蓝莲花，花瓣上还滚动着细小的露珠。胡月瑶的眼睛弯成月牙，眼角的泪痣沾着细碎的金粉，那是青丘祭司特有的妆容：“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敖辰那小子上个月就传信说你们要到，我把整个青丘的桃花都催开了，就等你们来喝头酿的桃花酒。这酒得用晨露和新摘的花瓣酿，我让族里的阿珠天天天不亮就去采露呢，她总说露水沾湿了裙摆，回头得让敖辰赔她新裙子。”
云岫的目光扫过桃林深处，那里的树干上刻着古老的符文，与沈砚给的地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尤其是那个“佑”字，笔画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金光。他刚要开口，就见胡月瑶突然捂住嘴笑，肩头微微颤抖：“云岫弟弟还是这么冷淡呀，不过……”她故意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脸颊，吐气如兰，带着桃花酒的香气，“比起上次在北境见你时，耳后的桃花印倒是鲜亮多了，看来破妄刀认主了呢。你爹当年练刀时，这印记可比你的红多了，像朵开得正盛的桃花，刀气能震得整个山神庙都发抖。”
云岫的耳尖微微发红，刚要后退，就被胡月瑶拉住：“别躲呀，我带你们去见个人。”她转身往桃林深处走，火红的裙摆扫过齐膝的青草，惊起的萤火虫落在她的发间，像缀了满头发光的珠钗，“我娘说，三族信物齐聚时，有些被尘封的往事也该揭开了。她这几日总说心口发慌，怕是感应到你们要来了，昨天还特意让膳房做了云战将军爱吃的桃花羹呢。”
穿过九道弯的桃林小径，眼前突然出现片澄澈的湖，湖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石上趴着几只半透明的虾，虾壳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游动时拖着淡淡的虹光。湖心的亭子里坐着位白衣妇人，鬓边插着支银质的狐形发钗，钗尾垂着细小的银链，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链端的小银铃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她正低头绣着块鲛绡帕，指尖拈着的银针穿过帕面，便在布上开出朵栩栩如生的桃花，连花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会引来蝴蝶。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时，云岫突然僵住——那妇人耳后的桃花印记，竟与自己的分毫不差，只是颜色更浅些，像开了许久的桃花。妇人放下针线，露出双与胡月瑶极像的杏眼，只是眼角的纹路添了几分岁月的温润，目光落在云岫身上时，带着难以言喻的慈爱。
“这是我娘，青丘上一任大祭司胡琳琅。”胡月瑶推着阿九上前，“娘，这就是阿九，雀云瑶前辈的后人，你看她的银镯，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连蓝莲花的花瓣数量都不差。”胡琳琅放下针线，目光落在阿九的银镯上，眼眶微微发红，指尖轻轻抚过镯身的蓝莲花纹：“雀氏的蓝莲纹……三百年了，总算等到这一天。当年我与你先祖雀云瑶初见时，她也戴着这样的镯子，只是上面的花纹是并蒂莲，说是与龙族少主的信物相契。她还教我用莲纹占卜，说三族终有重逢之日。”她转向云岫，声音轻得像叹息，“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眉眼像你娘柳氏，这股子倔强倒像你爹，当年你娘抱着刚满月的你来看我，你就攥着小拳头不肯松手，和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
“您认识我娘？”云岫的声音带着颤抖，青铜刀的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耳后愈发鲜红的印记，像要滴出血来。
胡琳琅从袖中取出个紫檀木锦盒，盒子上雕刻着缠枝莲纹，打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里面是支羊脂玉簪，簪头雕刻着龙、狐、雀三族图腾，交汇处嵌着颗鸽蛋大的避水珠——正是敖辰左耳那颗的同款，连水珠里映出的桃花影都一样。“这是你娘的嫁妆，当年她嫁入云家时，我以青丘大祭司的身份送的贺礼。”她用指尖轻抚过簪身，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北境之战前，你爹云战将军曾托人将它送回青丘，说若他回不来，就让我们等一个戴银镯的姑娘带着双生笛来，届时三族信物齐聚，方能解开昆仑墟的封印。他还说，若你能见到这玉簪，便告诉你，他从未后悔守护北境的百姓，只是遗憾没能看着你长大。”
苍牙的医书突然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到夹着花瓣的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胡琳琅与云战、雀云瑶的画像正缓缓浮现。画中的三人站在桃花树下，胡琳琅手里的契约书泛着金光，云战腰间的玉佩与阿九的恰好拼成整圆，雀云瑶的银镯与胡月瑶的狐狸尾玉佩相触处，正流出蓝金色的光带。“原来三位前辈早就相识。”苍牙指着画像角落的小字，“上面说青丘的续魂灯需要三族血脉共同点燃，而灯芯……”
“就在九尾狐的狐丹里。”胡月瑶突然开口，红衣在桃风中猎猎作响，像团燃烧的火焰，“我娘修行千年的狐丹，十年前就炼化成了续魂灯的灯芯，就藏在祭月台的石碑下。只是那石碑被魇根的浊气所困，需要破妄刀的正气才能劈开。”她拉着众人往山巅走，脚下的石板刻着古老的狐文，记载着三族盟约的往事，“而且我收到族弟胡风的消息，被魇根感染的黑狐族正在攻打结界，领头的是我二叔胡烈——他十年前被苍梧蛊惑，偷走了半本青丘秘典，现在正想用族人的精血净化魇根，真是糊涂！那秘典上的禁术怎么能随便用，会反噬自身的！上次族里的老巫医用了半页，就折了三十年修为。”
祭月台的结界果然泛着黑气，像层厚厚的墨汁涂在透明的屏障上，用手触碰会感到刺骨的寒意。原本洁白的玉石碑上，爬满了黑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竟长着狐狸的眼睛，眼珠是浑浊的灰黑色，死死盯着来人，连眨眼的频率都与活人无异，看得人心里发毛。胡烈的身影在黑气中若隐若现，他穿着玄色狐裘，领口和袖口绣着银色的狐纹，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狰狞的兽纹，只露出嘴角狰狞的笑：“月瑶侄女，把续魂灯交出来，我就能救整个青丘！你娘的狐丹本就该为族人牺牲，何必便宜外人？那云家小子的爹害了我们多少族人，你忘了吗？当年若不是他执意要打开北境结界，黑狐族怎会被魇根所困？”
“二叔你醒醒！”胡月瑶祭出狐狸牙手链，与李念的手链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作道火红的光鞭，鞭身缠绕着细小的狐火，“苍梧只是想利用你解开封印，他要的是三族的血脉！你看看这些藤蔓，它们在吞噬青丘的灵力，再这样下去，整个青丘都会变成魔域的傀儡！上次我去黑狐族探查，看见被藤蔓缠上的族人都成了行尸走肉！”光鞭抽在黑气上，溅起无数火星，那些藤蔓却反而长得更旺，还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岫的青铜刀突然出鞘，刀身的桃花纹与胡琳琅耳后的印记同时亮起，在空中汇成道金色的洪流。“破妄七式——第一式，斩虚妄！”他的刀芒劈开黑气的刹那，胡烈面具后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清明，抱着头痛苦地嘶吼：“柳氏……是云战的刀气……阿琳，我对不起你……当年我不该听苍梧的话……”
“他还有神智！”阿九举起双生笛，笛音与胡月瑶的歌声相和，在山巅织成张音网，将黑气困在其中。胡琳琅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石碑：“青丘血脉，以魂为引！”她的血落在碑上，那些黑色藤蔓竟开始退缩，露出底下刻着的盟约残文——与东海石碑上的“龙护”二字刚好组成“狐佑”，合起来正是“龙护狐佑”。
当三族信物同时贴在石碑上时，整座青丘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有巨兽在地下苏醒。桃林深处传来龙吟般的轰鸣，无数桃花瓣被卷上天空，化作只巨大的九尾狐虚影，狐眼处闪烁着续魂灯的光芒，温暖而坚定。胡月瑶的红衣与虚影相融，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而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族听令，随我共赴昆仑！”
云岫望着空中的虚影，突然明白沈砚那句话的深意——原来所谓的三界共生，从来不是虚无的誓言。当他的刀光、阿九的笛音、胡月瑶的狐火交织在一起时，那些被魇根污染的土地正在复苏，桃花瓣落在黑气弥漫处，竟开出小小的绿芽，带着生生不息的力量。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带着雨后泥土和桃花混合的香气，吸入肺腑都觉得舒畅。
“走吧。”胡月瑶摘下鬓边的桃花簪，插进阿九的发间，簪头的珍珠贴着她的耳廓，凉凉的很舒服，“续魂灯已醒，昆仑墟的祭坛在等着我们。对了，敖辰那小子说他会在祭坛汇合，还偷偷托我给你带了这个。”她塞给阿九个琉璃瓶，里面装着金色的液体，像融化的阳光，“龙涎香提炼的精华，比他抹在你笛子上的浓十倍，说是能对付魔域的黑莲卫。那小子还脸红着说，别让你知道是他特意找龙族长老要的，说是怕你觉得他多管闲事，上次我调侃他是不是喜欢人家，他还嘴硬说只是怕你拖后腿。”
等众人再次踏上征途时，青丘的桃林在身后化作粉色的浪潮，花瓣落在水面上，铺成条通往天际的花路，连浪花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雪球趴在胡月瑶怀里啃桂花糕，金色的睫毛沾着糕点碎屑，像撒了把碎金；李念的手链与胡琳琅的玉佩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链身上的红光与玉佩的白光交织成淡淡的虹；苍牙的医书新添了青丘草药图谱，书页间夹着的桃花瓣还带着香气，连字迹都沾了淡淡的粉晕。
云岫摩挲着青铜刀，刀身映出昆仑墟的轮廓，祭坛的位置正泛着七彩的光，像是有人用三族的灵力，在那里点亮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他想起胡琳琅的话，他娘柳氏当年最爱在桃树下绣花，绣得最多的就是三族图腾，说是希望有朝一日三界能真正和平，那时她就能带着他回青丘看桃花。
“听说昆仑墟的桃花是四季常开的。”阿九望着远处的天际，那里的云团正化作龙的形状，龙角上还顶着朵桃花，“到了那里，或许能见到敖辰说的那株千年蟠桃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