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昆仑雪语
玉石船破开薄冰前行,船舷凝结的冰棱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铃铛在风中轻摇。阿九将双生笛横在唇边,笛音掠过冰封的水面,竟在冰下激起淡蓝色的涟漪——那是龙族留下的水脉印记,纹路与敖辰耳后的龙鳞如出一辙,顺着涟漪望去,昆仑墟的雪峰已在云雾中显露出峥嵘,峰顶的积雪反射着日光,像铺着层碎金,连飘落的雪花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落在船板上便化作细小的光粒,转瞬即逝。
“还有三日路程。”苍牙翻着新绘的昆仑舆图,羊皮纸边缘卷着细小的冰碴,每翻动一页都发出轻微的脆响。图上用朱砂标注着三族祭坛的位置,旁边画着小小的北斗七星,星斗旁写着“亥时向北,寅时朝东”的小字。“这是胡琳琅前辈补充的注解,说龙脊峰的栈道每时辰会变换一次方向,得跟着星象走。最险的那段叫‘一线天’,两侧的冰壁会渗出魇根的浊气,吸入即会产生幻觉,去年有个青丘猎手在那儿看见自己已故的妻儿,竟直接走进了冰缝里。”他指尖点向图中最陡峭的峡谷,那里用朱砂画着朵黑色莲花,花瓣上还标着细小的齿痕,“这里是黑莲卫的必经之路,胡月瑶说她二叔胡烈最擅长在雪地里设伏,去年有队青丘信使就在这儿失踪了,只找到半截染血的狐尾,尾尖还缠着黑莲的花瓣。”
话音未落,跳跳突然对着左侧冰面狂吠,雪白的尾巴竖得笔直,鼻尖抵着冰面呼出白气,在上面凝成小小的雾团。李念的狐狸牙手链瞬间升温,七颗獠牙在空中转出赤色光轮,光轮投射的冰面上,隐约可见无数黑影在冰层下游动,数量足有上百只,排列成诡异的扇形。胡月瑶祭出续魂灯,灯芯的狐火在寒风中凝成束,照得冰面下的景象愈发清晰:那些黑影竟是被魇根寄生的雪狼,皮毛呈诡异的灰黑色,背脊上凸起根根黑色的骨刺,獠牙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碴,眼珠是浑浊的暗红色,正顺着船底的水纹追来,爪子在冰面下划出细密的白痕,像是在编织一张死亡之网。
“是黑狐族驯养的雪狼军团。”胡月瑶的红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腰间的狐狸尾玉佩突然竖起,玉佩上的狐眼纹路亮起红光,映得她眼角的泪痣愈发鲜明。“它们的眼睛能穿透冰层,千万别被盯上!被盯上的人会被狼群追着咬,直到力竭而亡,去年冬天黑狐族就是用这招攻破了西境的雪堡。”她刚将狐火撒向冰面,就见最前面的雪狼猛地撞破冰层,带着刺骨的寒气扑向甲板,利爪在船板上划出三道深痕,木屑混着冰碴飞溅开来,其中一片竟擦着李念的脸颊飞过,在她耳后留下道细小的血痕。
云岫的青铜刀迎着雪狼劈去,刀身的桃花纹与漫天飞雪相融,竟在雪狼身上燃起点点金火,灼烧得皮毛发出焦糊味,黑色的烟雾中飘出淡淡的桃花香。“破妄七式——第三式,燎寒荒!”刀风卷起的雪沫在空中凝成火网,网眼处泛着淡淡的桃花香,被网住的雪狼发出凄厉的哀嚎,黑色的血珠落在冰面上,瞬间冻结成细小的血晶,折射出诡异的光,将周围的雪地染成斑驳的暗红。
阿九趁机吹奏双生笛,笛音里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清越中带着暖意,像春日的溪流淌过冰封的大地。冰层下的雪狼突然躁动起来,互相撕咬着撞向冰壁,有几只甚至撞破冰层跳了上来,却在接触到笛音的瞬间瘫软在地,眼中的红光渐渐褪去,露出原本温顺的琥珀色。她望着手中的琉璃瓶,金色的液体正随着笛音微微晃动,瓶壁上沾着细小的桃花瓣——那是离开青丘时胡月瑶特意放进去的,说是能让龙涎香的气息更持久,“敖辰的龙涎香果然有用,这些被魇根控制的畜生最怕这个。上次在东海他用这香驱虫,连千年的老蚌都从沙里钻出来了。”
混战间,雪球突然叼来块冰棱,冰棱里冻着片龙鳞,鳞片边缘还沾着根金色的龙毛,像极了敖辰发间的那缕。胡月瑶接过冰棱时,鳞片上的“辰”字突然亮起,在空气中投射出敖辰的虚影——少年穿着玄色龙纹锦袍,领口绣着银色的海浪纹,腰间悬着柄冰蓝色的长剑,正站在龙脊峰的迎客松下挥手,发间的冰珠随着动作滚落,砸在雪地中溅起细小的雪沫:“阿九!我在峰顶藏了暖炉,是用东海的暖玉做的,揣在怀里能热一整天!记得带着桃花酥来,上次你说青丘的桂花糕太甜,我让膳房换了核桃馅的,还加了点杏仁粉!”虚影消失前,他身后突然闪过道黑影,黑袍下摆露出半截缠满锁链的脚踝,锁链上挂着小小的黑莲吊坠,鳞片上的影像瞬间变成纷飞的雪花,连最后的声音都带着杂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他那边也遇着麻烦了。”阿九将龙鳞贴在银镯上,蓝莲花纹突然向外扩散,在船周织成层冰蓝色的护罩,护罩上的莲花瓣随着水波轻轻开合,每片花瓣上都映着小小的龙影。“这是龙族的护罩,能挡住低阶魇根的攻击。上次在东海,敖辰用龙鳞给我做过个一模一样的,说是龙族幼崽的保命符,当年他就是靠这护罩在魔域的黑莲池里撑到援军来的。”她望着远处云雾翻腾的峡谷,那里的雪雾突然变成灰黑色,像被墨汁染过,隐约还能听见锁链拖动的声响,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黑莲卫来了,数量不少,听这动静至少有五百人。”
船刚驶入峡谷,两侧的雪峰突然雪崩,巨大的雪块带着轰鸣声砸向水面,激起的冰浪足有丈高,其中一块竟擦着船顶飞过,将桅杆上的帆撕出个大口子。胡月瑶展开青丘秘术卷轴,羊皮纸在风中舒展开来,上面的狐文突然化作无数银色狐影,每只狐影都拖着条发光的尾巴,迎着雪块飞去,将大部分积雪引向两侧冰壁,撞出密密麻麻的冰洞,洞里渗出淡淡的金光,那是青丘秘术与昆仑地脉相触产生的灵光。“是胡烈的‘移山咒’!”她的指尖在卷轴上疾点,指甲上的金粉沾在纸上,狐影突然调转方向,在船前凝成道狐形冰墙,冰墙上的狐眼正警惕地转动,瞳孔里映出雪块坠落的景象。“这咒术耗损精血,他定是被魇根逼得急了!上次他用这咒术对付魔域探子,事后吐了半盆血,休养了三个月才缓过来,鬓角都白了好几缕。”
冰墙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积雪被踩出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填满,只留下淡淡的黑气在雪地里盘旋。胡烈的身影在雪雾中渐渐清晰,他的玄色狐裘上沾着暗红的血渍,领口敞开着,露出底下缠绕着黑气的脖心口钻。青铜面具裂开道缝隙,露出底下泛着黑气的下颌,那里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露出森白的骨头,骨缝里还嵌着细小的黑莲碎片。他手里的骨鞭缠着三条被冻住的黑莲,莲心的灯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照得鞭身上的刻痕愈发狰狞——那竟是用黑狐族孩童的腿骨制成的,上面还刻着细小的符咒,符咒边缘泛着淡淡的血色,显然是用活人精血催动的。
“月瑶侄女,交出续魂灯,我饶他们不死。”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喘息,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嗽几声,咳出的痰里混着黑色的絮状物。骨鞭抽在冰墙上,激起的冰碴里竟掺着黑色的絮状物,落在雪地上便开始蠕动,渐渐聚成小小的黑莲形状。“你以为云家那小子真心帮你?他爹当年杀了我们多少族人,你忘了你三叔是怎么死的?被云战的破妄刀劈成了两半,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二叔你看看自己!”胡月瑶将续魂灯举过头顶,灯芯的狐火突然暴涨,照得胡烈身上的黑气无所遁形,那些黑气在他心口凝成个小小的漩涡,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灵光,他胸口的衣襟下隐隐透出红光,像是有团火焰在燃烧。“你脖子上的魇根已经缠到心口了!再执迷不悟,不出三日就会被彻底吞噬,连魂魄都留不下!去年被魇根吞噬的黑狐族长老,最后变成了团会动的黑雾,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她转身对云岫点头,指尖在他刀鞘上轻轻一点,那里突然亮起个小小的桃花印记,与他耳后的印记遥相呼应。“破妄刀能斩魇根,瞄准他面具的裂缝!那里是他灵力最薄弱的地方,当年我爹就是在这儿打伤他的,这是他一辈子的旧伤!”
云岫的青铜刀在风雪中划出道金弧,刀风带着桃花的清香穿透冰墙的刹那,胡烈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音里混杂着狐狸的尖啸,骨鞭脱手而出,在雪地上砸出个深坑。坑底的积雪突然融化,露出块刻着狐文的石碑,碑文记载着黑狐族被魇根侵袭的真相——并非云战将军打开北境结界所致,而是胡烈当年为争夺祭司之位,私自引魇根入族想炼制邪器,结果失控反噬,连累整个黑狐族被污染。石碑最末刻着行小字,是用鲜血写成的:“吾错,当以魂赎罪。”字迹潦草,像是写的时候极为痛苦,笔画间还沾着细小的皮肉碎屑。
“不……不是这样的……”胡烈捂着头跪倒在雪地里,青铜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张布满黑纹的脸,左半边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皮肤像烧焦的树皮般开裂,露出底下蠕动的黑气。他望着石碑上的字迹,突然抓起地上的骨鞭狠狠抽向自己心口,黑气从他伤口中涌出,在空中凝成个狰狞的黑影,正是苍梧的虚影,黑袍下露出双燃烧着黑火的眼睛,手里握着半截染血的契约书。
“想跑?”李念的狐狸牙手链与胡月瑶的续魂灯同时出手,红光与金光在空中织成个巨大的牢笼,笼壁上布满了三族的符文,龙族的鳞纹、狐族的尾纹、雀族的莲纹相互交织,发出淡淡的嗡鸣。阿九的双生笛奏响龙族的镇魂曲,笛音穿过牢笼时,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缕黑烟消散在风雪中,只留下股淡淡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莲花。胡烈望着自己恢复清明的手掌,上面的黑纹正在消退,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突然对着云岫深深一揖,额头抵着冰冷的雪地,声音哽咽:“云战将军……当年是我对不起他。北境之战他本可全身而退,是为了救我被魇根所伤……我却因为嫉妒,编造了他通敌的谎言,害他被三族误解,连死后都不能入祖坟……”
雪停时,龙脊峰的栈道已在夕阳中显出轮廓,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栈道上,将冰棱染成剔透的琥珀色,冰棱折射的光线在空中织成小小的彩虹。胡月瑶扶起胡烈,将半颗清心丹塞进他嘴里,丹药入口即化,化作股清凉的气流顺着他喉咙而下,他脖子上的黑纹又淡了些,露出原本的肤色。“跟我们去昆仑吧,或许续魂灯能净化你体内的魇根余毒。我娘说你本性不坏,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窍,当年你还教过我爬树掏鸟窝呢。”她转头望着云岫,红衣上的雪沫正顺着衣角融化,在雪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三人的倒影,竟与石碑上的三族图腾隐隐相合。“你爹的事,胡烈知道得比我们都多,他说北境之战后,曾见龙族的战船载着位重伤的将军往昆仑方向去,船帆上还挂着云家的军旗,那将军的铠甲上沾着桃花形状的血迹,定是你爹无疑。”
云岫的青铜刀突然发出轻鸣,刀身映出栈道尽头的景象:敖辰正站在迎客松下跺脚,月白鲛绡袍上沾着雪渍,发梢结着细小的冰珠,手里的冰魄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剑尖挑起个黑色的莲灯——那是黑莲卫的信物,灯芯已被龙息冻成冰珠,上面还沾着片龙鳞,鳞上的“辰”字依稀可见。他时不时抬头望向远方,嘴里嘟囔着什么,哈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小小的雾团,很快又被风吹散,他便懊恼地跺脚,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
“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阿九将琉璃瓶揣进袖中,银镯上的蓝莲花纹与远处的龙鳞光遥相呼应,发出淡淡的嗡鸣,镯身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留的暖炉,该不会已经冻成冰坨了吧?上次在东海,他给我的烤鱼就因为捂得太严实,变成了硬邦邦的鱼干,我啃了半天差点硌掉牙。”
跳跳顺着栈道的石阶往上跑,雪白的爪子在冰面上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露出粉嫩的肚皮,引得众人一阵轻笑。李念抱起它时,突然发现栈道的石板上刻着细小的龙纹,与敖辰耳后的鳞片纹路一模一样,每隔三步就有一个,龙纹里还嵌着细小的冰晶,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像是在说:“这条路,我替你们试过了,放心走吧。”最末的那块石板上,还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歪歪扭扭的,透着少年人的调皮,笑脸旁画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与阿九银镯上的蓝莲花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