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站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窗外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屋顶与地上是一片白色,天空有雪花平静地飞舞。我想起了童年,童年的时候,我一定会在雪地上奔跑,如一条撒欢的小狗,没有理由的对着天空跳跃以及吠叫。这样想的时候,头便往窗玻璃上凑了凑,手在玻璃上擦了擦,眼睛便清楚地看见楼下的那条道路。
雪是昨晚开始下的。眼睛里的道路并不都是白色,一些地方可以看见潮湿的水泥地。我知道那是人的脚步留下的痕迹,这场雪只是一场水雪,很容易溶化。我看道路的时候,就看见了行走的人,他们有的打着伞,有的没有打伞,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从容而自在地行走着。我的心就那么抽了抽,突然想到雪地里走一走,感受那片片飞舞的雪花,以及在雪地里行走时特有的声响。
穿好衣服,准备开门的时候,却没办法对自己的行为命名,这次出门似乎没有实质性的目的,而我已习惯出门必须要有目的性的行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不知是停住脚步,还是继续迈出脚步。一瞬间,有个词汇闪进了脑子。散步。这个词汇似乎是某些人的专利,对我这个年龄与身份是不相符的,只不过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出门本身就是我的目的。站在门口犹豫的时候,还考虑要不要带一把雨伞,好挡一挡那些飞舞的雪花。可在出门的一刹那,我决定不带雨伞,希望自己能真切的感受那片雪的世界。所以我对自己说:“对,散步去。”然后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看看房门的钥匙是否还挂在上面,得到确认后便关上房门,走下楼去。
踏进那片雪地的时候,一种寒意突然顺着衣领钻进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身体无法控制地抖动了一下,一种兴奋也在这抖动中迸发出来。我伸出手想接住那片片雪花,可我还没看清雪花的样子,雪花就在我手里化成了水,给我的手带来一丝凉意。雪花很快落满我的头发与衣服上,整个人和路上那些行走的人一样。我抖了抖衣服,竖起衣领,遮住自己的脖子,将双手插进衣服口袋,沿着脚下的道路慢慢地前进。雪在我的脚下很自然地发出声响,我的耳朵听起来似乎就是一种音乐,有着一些温柔的节奏。
雪地里的脚印看上去总是歪歪斜斜的,给人一种不规则的感觉。我不知那些脚印是什么人走出来的,也不知那些脚印要走向那里,只知道我现在重复着那些脚印。我的目的地在哪里呢?我这样问自己。答案是不知道。可我知道事实看不到的答案,可以在精神上找,而我今天走出家门就是精神上的作用。
道路边有一些梧桐及樟树,然后就是些楼房,这是我居住的生活小区。那些楼房家家都紧闭着门窗,因为下雪的原因,阴暗的光线看不清窗户后面的内容。伸出来的阳台是光秃秃的,给人一种冷清而荒凉的感觉。可我知道,春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那些窗子会一个个的打开,从那些窗子里飞出一些声音,比如音乐、吵闹声甚至孩子的哭声,阳台上也会有花朵开放,或者有五颜六色的衣物悬挂在空中,充分体现生活的热烈与平静。
走过那些建筑,便可以看见居民区的大铁门。每次看见那黑色的铁门,我都有种严肃的感觉,今天也不例外。黑色在白色的映衬下,似乎比平时更威严一些。大铁门平时是闭着的,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会敞开。所以我走出大铁门时,是从旁边的一个小铁门里出来的。
走出大铁门,我又一次犹豫,因为门口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沿着居民区的围墙走,那里平时没有什么人,只是偶尔有几个匆匆的行人;另一条是沿着大门一直往前走,路边都是一些商店,当然要比另一条热闹些。我想如果一位哲学家或者文学家散步时,会选择一条比较僻静的路,这有利于他们思考问题。可我不是什么家,只是个普通的人,所以我选择了热闹。
大铁门边就有二家杂货店与一家修摩托车的,也不知哪家正在放《2002年的第一场雪》,我就在歌声中迈动步子朝前走去。一路上有粮店、饭店、制衣店、理发店等等,基本上和我们的生活有关,可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一直往前。这时候走的本身似乎就是一种目的。路上看见一两个熟悉的面孔,我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他们也最多对我说:“出去啊?”我轻轻地应上一声,或者露出个笑脸表示肯定,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停下脚步聊上几句,而他们也是如此。
在经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我再一次犹豫了,应该不应该进去待上一会。因为雪下得很大,雪花遮挡了我的视线,已经快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了,而出来感受雪中行走的滋味,基本上已经体验到了。也许租上几张碟片,在温暖的屋内欣赏,可能是件明智的选择。下意识地回转身看了看,大铁门在大约二百多米的地方,从这段距离来说,作为散步这种形式似乎近了一点。店老板站在店堂里看着我说:“下这么大雪还上班去啊?”这是一句明显没话找话说的句子,我看了他一眼,很随意地说:“没事,我只是出来走走。”说了这话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低着头又快步地朝前走。
雪在我的脚下自然地溅开,让我的脚能沉稳地落下。我没有再看路边的那些商店,只是想多走一些路。行走中,雪似乎小了些,但雪花还是在温柔地飞舞。突然,一盆带着油腥的污水泼在道路上,离我只有一米多远,那些水带着一些雪溅到了我的裤子上。我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拎着个盆,正转头朝一间屋子里走,而这是一家饭店。
一米开外的地方,那片白色的雪在溶化,沾上水的雪已经发黄,并且在慢慢地消失,整个道路看上去有些丑陋。我有些不忍看道路现在的样子,因为这不是我童年中记忆的一块,童年的雪总是纯纯的,给人一种欣喜与快乐。我只有加速绕过那块已经溶化的雪,将它抛弃在脑后。
道路总是相连的,我又一次犹豫。现在我站在一个路口,不包括我身后的这条,有四条路可以让我选择,可我心里还有着第五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顺原路返回,刚才的那一幕,已经降低了我对雪的兴奋感。道路上有车鸣叫着驶过,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雪在车轮下飞得很高。一个年轻人避让不及时,被那溅起的雪弄了一身,自己还在雪地上摔了一跤,他的同伴正对着他大笑。我也站在雪地上,让雪花挂满双肩,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傻笑。
笑在生活中真的担当了很重要的角色,这一笑将刚才的不愉快一下了抹掉了,看着空中飘舞的雪花,心里又有了些兴奋。听见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我身后,那是我的一位同事。她说:“怎么?又发神经啊!一个人站在这里傻笑。”可见我在单位给人的印象就有点神经,我不在意。我说:“没事出来走走,正好看见有人摔了一跤。”她听了后朝我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抿嘴一笑,说:“你这人真无聊,下这么大的雪跑出来看人摔跤。”我想了想,觉得她这话真的很对,这么大的人了,不在家做点事,要跑出来看什么雪。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休了。
我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互相搓了搓说:“你这是干什么去?”那女人看着我眼睛瞪了起来。“回家啊!这下雪天总要吃饭啊!哪像你们大男人没事可以出来看人摔跤,而我还要做事。”我这女同事在单位里是伶牙俐齿出名的,平时我只是偶尔跟她调侃几句,因为我还不是她的对手。我赶忙伸出手,对她说:“你不要叫苦了,我帮你拎一个,这总行了吧!”她笑了,并没有急着将东西给我。“这点东西我还拎得动,你有事你忙去。”“我没事,我只是出来走走。”说着我就从她手里拿过一个塑料袋,然后问她:“你家在那里?让我这没事干的男人,帮你做点事。”那女人将手里的塑料袋换了个手,然后指了一条道路,说:“就那边。”
我和她说说笑笑地朝前走,当然整个画面看上去应该比较亲热,一男一女都拎着东西,谈笑着在风雪中行走,想来一定是温馨而浪漫的感觉。行走中,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便抬起眼睛四处寻找那双眼睛,我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在回头窥视,那张脸我是熟悉的,他是我的另一个同事。我对身边的女同事说:“你看前面那个是谁?”说着我就喊那个人的名字。那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不认识一样,急急地朝前走去。我愣在那里,不明白那个同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而我身边的女同事也愣了愣,然后就不自然起来,有意识地离我远了些。
我有些明白刚才男同事的表现,他将我和身边女同事的关系,误会成另外一种关系,这使我的心里有了恶心的感觉,整个人也有些不自然的成分了,走起路来僵僵的。我觉得再这样和女同事一起走下去,我一定不会走路了。正好路边有家邮电局,我停住脚步说:“我还有几封信要发,剩下的路就不送你了。”女同事立即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急急地说:“那好,你忙,你忙。”说着就走了。
站在邮电局门口,心里有种空空的感觉,这感觉并不是对那已经走远的女人,而是对着所有的人,一切自然与纯洁的东西,总是有人会伸出手来,将它撕个粉碎,让你看见的是另一种模样。就如刚才我那位男同事,还有路边的那一盆污水。生活也许常常就是这样,欣喜过后就可能是悲伤。看着邮电局那绿色的标记,我的心里却是灰灰的,那飞舞的雪花似乎也白得不那么纯粹。我对自己说:“我要回家。”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再看两旁的商店,以及那些行走的人,只是快步行走着,而脑子里有个问题在出现:我今天看见了纯洁的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