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黎明,天坛祭台。
玉墨身着玄色祭袍,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流转。他双手持九龙沉香,青烟袅袅直上九霄。三跪九叩间,祭袍广袖如云舒展,在汉白玉阶上投下庄严的剪影。
"维大坤承运之年,岁次甲辰,仲夏吉日,皇帝臣玉墨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
浑厚的唱诵声穿透晨雾。文武百官伏地屏息,皇后凤冠上的东珠微微颤动。玉墨仰观苍穹,额前十二旒玉藻轻晃,将初升的朝阳折射成万千金芒。
"今有斡亦剌逆酋,毁我城垣,戕我黎庶。狼烟蔽日之处,稚子失怙;血染山河之地,老妪泣血。"
祭词如雷,惊起太庙檐角铜铃。玉墨将沉香插入青铜鼎中,火星迸溅,照亮他眉间那道新添的皱纹。
"雷鼓为誓——"
十二面夔皮大鼓应声而震,声浪撼动宫墙。
"霜刃为证——"
三千铁甲同时拔剑,寒光刺破晨霭。
玉墨解下腰间龙纹玉珏,亲手系在出征大纛之上。忽有长风自九天垂落,卷动旌旗猎猎作响,恰似列祖英灵颔首。
此刻太和殿外,朱楼映日。一只孤鹤掠过重檐,在祭台上空盘旋三匝,长唳而去。钦天监正暗暗记下这异象,却见皇帝已转身迈向龙辇,玄色祭袍在风中翻涌如夜潮。
祭祀后的宫宴仍在继续,丝竹声隐约传来,玉麟却悄然离席,独自凭栏而立。夜风微凉,檐角铜铃轻响,他仰头望着天边那弯如钩的新月,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颜,在长廊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宁王好雅兴,赏月竟不叫上朕?"
玉麟回头,见玉墨负手而来,连忙行礼。玉墨摆了摆手,笑道:"你啊,还是这般拘礼。"
玉麟亦笑:"臣弟到底不如皇兄洒脱。"
夜风拂过,玉墨望向远处的宫灯,沉默片刻,道:"朕即将御驾亲征,这些日子忙于军务,许久未去探望太后。你监国时若常入宫,想必她老人家会欣慰些。"
"皇兄心系天下,臣弟唯有敬仰。"玉麟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只是此去凶险,太后心中定然牵挂。"
玉墨目光微动,轻叹一声:"太后年事已高。幼时你养在她膝下,朕虽是她亲生,却因祖制被送到万太妃宫中教养。太傅授课时,常见你随太后一同前来,朕那时……"他止住话头,摇了摇头。
玉麟似想起什么,笑道:"臣弟倒记得,那年南缅进贡的异香果格外甜美。恰逢臣弟在御前侍茶,因贪看果品,失手打碎了茶盏。先帝非但不怪罪,反将皇兄也召来同享。万太妃更是命人给皇兄送了许多,可见对皇兄的疼爱。"
"你倒是记得清楚。"玉墨苦笑,"都是陈年旧事了。"
兄弟二人一时无言。夜风卷起袍角,远处宫灯摇曳,映得玉墨眉目深沉。
"皇兄,"玉麟忽道,"今日怎不见王公公随行?"
"他腿疾多年,祭台上风大,朕让他回去歇着了。"玉墨望向月色,"他不在也好,难得与你说话。"
玉麟点头:"王公公侍奉皇兄多年,突然不见,倒有些不习惯。"
"是啊,"玉墨目光悠远,"从朕幼时到登基,他从未离开过。此去漠北,他也想一展当年雄风,朕……也想看看。"
"漠北苦寒,不比大都。"玉麟声音微沉,"皇兄务必保重。"
玉墨拍了拍他的肩:"朝中之事,就托付给你了。"
"臣弟定当竭尽全力。"
月光下,兄弟二人的影子并立朱楼,一长一短,没入深宫的夜色中。
**王震居所·夜**
烛火幽幽,映得王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他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轻叩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
“禀干爹,”一名小太监跪伏在地,声音压得极低,“皇上晚膳后去了太和殿外朱楼,与宁王殿下叙话良久。不过……并未谈及要紧之事。”
王震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吹开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下去吧。”
“是,干爹!”小太监躬身退出,房门轻掩,屋内重归寂静,唯有烛芯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
**翌日·大都城门**
晨光初破,鼓声如雷,号角长鸣,震彻云霄。
玉墨一身戎装,骑在雪白的汗血宝马上,身后王震及一众文武官员紧随。大都街道两侧,百姓伏地跪拜,山呼万岁,声浪如潮。军队如长龙般绵延数里,铁甲映日,旌旗猎猎。
城阙最高处,玉麟独立风中,玄色蟒袍被晨风吹得翻飞。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御驾,缓缓伏身,深深一拜。
——无人知晓,这一拜,竟是兄弟二人此生最后一面。
此后岁月,他们之间只剩下一封封冰冷的密报,一句句试探的话语,以及……那日渐深重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