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雷在云层里反复磨着钝刀,
低气压的砝码,一层一层往下添。
空气,这巨大的吸满水的海棉,
快要拧出,无数条坠落的绳索。
每一滴雨,都是重力的学徒,
在自由落体的课堂上,
模仿着,一种名为“必然”的规律。
却在下坠途中,泄露了细小的游离:
左偏三毫米,是树叶的叹息;
右旋两微秒,被风的口哨拐去。
有时密集,是亿万只银针在织补破损的天穹;
有时疏懒,是蜗牛背着湿漉漉的驿站挪移。
更多时候,它们悬停在半空,踌躇不定,
像濒临崩塌的堤坝上,那些犹豫的沙粒。
——而我心中,那片更为幽深的洼地,
账户,早已透支了整个汛期的水量。
焦虑的阴云盘踞,翻滚着灰质的统计学:
概率的堤岸,就要决堤。
当积攒的情绪终于崩溃,
洪流不再是比喻。浊黄的命运,
裹挟着残枝断梗、漂浮的巢穴与失语的蛙鸣,
冲毁了季节精心勾勒过的边界。
最好的雨啊,
是在梦里——轻盈得可以漂浮,
像遗忘的羽毛,未落地的音符,
仅仅洇湿了干燥的渴念。
或者,干脆是蒸发的一缕,
悬在真空里的砝码,不被计入重量。
终于,有这样一个午夜:
云层将倾泻的判决默默撤回。
风箱般的胸膛,停止了抽动。
巨大的黑暗像墨汁滴入平静的杯子,
缓缓稀释。
世界褪去了轰鸣的潮涌,
只剩一弯清癯的月亮——
一枚被遗忘在穹顶的,生锈的秤砣,
冷冷地,称量着万物复苏前的寂静。
被冲刷过的大地,裸露着未完的谜题,
等待下一场滂沱,或更深的干涸。
银币,静静堆满了虚空…
而沉下去的念头,终成为泥泞底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