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在黄昏偏西时分,回到
这道老墙的豁口前——
读蜂。读它们翅尖嗡颤的祷文
如何搓成细长的金线,
把暮色拴在归巢的路上。
幼时攀树捣窝,被蜇肿的脸
恰如发亮的蜂房。
却迷恋它们决绝的赴死,
尾针拔出便交出全部甘甜。
彼时的勇气,是蜜里
泡大的无知,尝不到苦底。
如今再躬身,脊背
竟与墙缝平行。看幼蜂钻出蜡眼,
绒毛裹着新生的笨拙,
像晨光挤出云翳的狭隙。
某只后腿沉甸甸捆着花粉球,
仿佛扛起整个春天的粮仓,
缓步挪过苔痕——
它嶙峋的脊背,突然像极了
老父挑担翻过的层层山梁。
读微小者,原是读一部
用糖霜书写的痛史。薄翼之下,
藏着比深渊更持久的跋涉:
采尽千朵芬芳,终究
凝成几克稠厚的寒凉;
耗尽一生搬运春天,巢穴
终被顽童木棍搅成浊泪。
而此刻,千万翅影缝合风的裂痕,
以复眼分解暮色浓度。它们
搬运光影的路线,比人类
丈量土地更接近神谕——
无需宣告,墙根凋谢的桃瓣
与城中未亮的霓虹,
皆由同一双翅秤过重量。
每个低俯的身躯里,
都有一座神庙在簌簌作响。
当月光开始浇筑六边形的夜,
它们集体陷入蜡巢深处休止。
而我终于懂得:世界是蜜做的,
蜜是碾碎的翅膀
在黑暗中结痂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