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山不险,不足以镇魂。
筋骨,要在雾岚深处反复熬煮,
方能炼出青玉般的冷光与韧性。
风过幽谷,将松针摇落的碎银,
一粒粒,点化为竹枝上的露。
流水也不攀高,只把满腹云影,
断成几折瘦金的线条,蜿蜒而下,
向更低处的石潭,泅渡。
——此谓“放下”。
我本俗胎,不奢羽化登仙,
只求借半堵苔墙,或千竿瘦竹,
暂歇。若恰好碰见那方
斜倚在溪畔的、被水声磨圆了棱角的
青石砚台,便更妙了。
愿以此身为笔,饱蘸水汽,
在虚空里,临几行无人识得的碑帖:
一笔撇去浮名,一捺捺住心猿。
有时岩窦吞吐白雾,
像古僧残破的袍袖,将整个山谷
缓缓裹入静寂的襁褓。
虫鸣偶尔滴落,在空潭的谱面,
溅开三两涟漪,又被
巨大的沉默瞬间抚平。
此刻,连枯坐也成了修行:
任竹影将肉身一遍遍抄写在岩壁上,
再让苔衣,悄然覆盖。
当暮色开始洇染万竿修篁,
我便起身,学那断流的溪水,
把余生的执念,一节一节
收回空谷的脉管深处。
此身已无须再下山,
只待月光漫过石雕的脊椎时,
于某道岩缝侧身——
抖落半襟市声,
向更深的寂静里,
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