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如同巨蟒的食道,将王公玄紧紧包裹。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起一片呛人的尘埃。右腿胫骨断裂处被粗糙的管壁挤压,剧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灼烤着他脆弱的神经。崭新的深灰色运动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丝虚假的干爽,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意。下方,洗衣店里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保安气急败坏的吼声,如同针尖般刺穿着薄薄的管道壁:
“警察!警察同志!这里!他偷衣服!从通风口跑了!是个疯子!带着凶器!”
“封锁后巷!他跑不远!”
紧接着,是警笛声!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凄厉的呜咽由远及近,如同冰冷的金属獠牙,狠狠咬在旧城区湿漉漉的夜幕上!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管道缝隙,在狭窄黑暗的空间里疯狂跳动,映亮了他脸上沾满灰尘的冷汗。
追兵到了!速度太快!他们封锁了后巷!这通风管道通向哪里?会不会是个死胡同?或者……直接通到警察的枪口下?
巨大的恐惧和紧迫感让王公玄的心脏疯狂擂动,撞击着脆弱的肋骨。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管道!无论外面是什么!
他用淌着血的左手和唯一能发力的左腿,在狭窄的管道里艰难地向前爬行。每一次挪动,金属管道都发出轻微的呻吟,摩擦着伤口。爬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向右的拐弯。他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拐角。
拐角后面,管道似乎到了尽头。尽头处,一块锈蚀的铁丝网格挡板封住了出口。网格外面,不再是黑暗的后巷,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弥漫着陈旧灰尘和蜡烛燃烧气味的空间!
昏黄摇曳的光线透过网格,勉强照亮了下方——一排排覆盖着厚厚灰尘、早已朽坏的木质长椅!正前方,一座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早已破碎、只剩下空洞框架的祭坛!墙壁上,模糊的壁画剥落殆尽,隐约能看到圣母像悲悯的面容被涂抹上了刺眼的红色油漆,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姐妹站起来!”
这是一座废弃的教堂!
更让王公玄心脏骤停的是教堂内部的情景!
祭坛下方那片相对空旷的地方,此刻竟然聚集着几十个人影!清一色的女性!她们大多年轻,穿着深色的雨衣或便装,脸上带着疲惫、亢奋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坚定。一些人沉默地坐着,在膝盖上摊开笔记本写着什么;一些人围成一圈,低声而激烈地讨论着;几个身影正在墙壁上张贴新的、巨大的海报——海报上是龙国领导人严正弘的头像,被打上了巨大的红叉,下方是触目惊心的标语:“独裁者的谎言!袭萤4+4的骗局!”、“拒绝性别压迫!建立我们的净土!”
而在教堂中央,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剃着寸头的年轻女人正站在一张破旧的讲经台上,对着一个老旧的麦克风,声音沙哑却极具煽动力,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
“……姐妹们!小红书上的血泪控诉还不够多吗?懂袭萤的4+4制度,表面光鲜,底下是吃人的陷阱!学术造假,资源倾斜给那些蝻人!职场歧视,升迁无望!他们用谎言编织牢笼,用暴力维持统治!严正弘就是最大的独裁者!我们要的不是改良!是彻底的推翻!是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没有压迫的——全女城市!”
“全女城市!驱逐蝻权!” 台下立刻响起零星的、压抑着激动的应和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王公玄趴在冰冷的管道里,屏住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崭新的运动服内衬。全女城市?驱逐男性?这个废弃教堂,竟然是那些极端女权抗议者的一个秘密据点!而他,一个男人,带着枪,闯进了这里!被发现,绝对会被撕碎!
怎么办?!退回去?后巷被警察堵死了!留在这里?随时可能被发现!下面就是火药桶!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线生机时,教堂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厚重小门,突然被推开了!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式修女袍的老妇人,佝偻着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浑浊,似乎对教堂里这群不速之客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悲悯。
“阿琳啊,” 老修女的声音干涩沙哑,对着讲台上那个情绪激昂的寸头女人喊道,“天冷,喝点热水吧。别……别太激动了,小心身子。” 她将搪瓷缸子放在讲台边缘,浑浊的目光扫过教堂里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颤巍巍地转身,准备从那扇小门离开。
机会!那扇门!可能是通往教堂内部或者外面的另一个出口!
王公玄的心脏猛地一抽!他必须下去!趁乱从那扇门溜走!
但怎么下去?通风管道的网格挡板是固定的!强行破开动静太大!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讲台下方——那里堆放着一些抗议者带来的杂物:卷起来的横幅、几箱瓶装水、还有……一个靠在墙边的、可折叠的铝合金人字梯!
就是它!
王公玄不再犹豫!他观察着下方。那个寸头女人“阿琳”正接过老修女的水缸,低头喝水,暂时停止了演讲。其他抗议者的注意力也大多在阿琳身上或自己的事情上。
他小心翼翼地,用最小的动作幅度,一点一点地拆掉了通风管道尽头那面锈蚀铁丝网格挡板的几个固定卡扣。挡板松动后,他将其轻轻取下,放在一边。冰冷的、混杂着灰尘、蜡烛味和人群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灼痛。然后,他调整身体方向,头朝下,用左臂和左腿小心翼翼地探出管道口,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教堂内墙,一点一点向下滑!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伤口被摩擦的刺痛,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在距离地面还有两米多高时,他看准了下方讲台侧面那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橡木讲桌阴影!他松开手,身体如同沉重的麻袋,悄无声息地坠落在讲桌后面的阴影里!
“咚!” 身体砸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他死死捂住嘴,将痛苦的闷哼硬生生憋了回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蜷缩在讲桌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目光惊恐地扫视着前方。万幸!刚才那点声响被阿琳喝水的声音和教堂本身的空旷回音掩盖了!没人注意到讲台后面这个阴暗角落的异常!
他看到了!那扇老修女进来的包铁皮小门,就在他左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虚掩着!门外似乎是一条更黑暗的走廊!
生路就在眼前!
王公玄咬着牙,用左臂支撑着冰冷的地板,拖着那条剧痛麻木的废腿,一点一点地朝着那扇门爬去。崭新的深灰色运动服摩擦着地面,沾染上灰尘。他尽量利用长椅和柱子的阴影作为掩护,动作缓慢而痛苦。
距离门还有五米…
三米…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铁皮门框的瞬间!
“嗯?” 一个带着疑惑的年轻女声在他侧后方响起!
王公玄浑身汗毛瞬间炸起!身体瞬间僵直!他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卫衣、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正抱着一叠刚打印好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传单,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这个从讲台后面阴影里爬出来的、穿着崭新运动服却满脸灰尘血污、眼神惊恐狼狈的“陌生人”!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女孩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下一秒就要发出尖叫!
完了!王公玄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甚至能想象出女孩尖叫后,整个教堂里愤怒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刺耳、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如同冰雹般猛地砸在教堂厚重的石墙上!紧接着,是扩音喇叭里传来的、冰冷严厉、不容置疑的喊话声,瞬间压过了教堂内所有的低语和议论!
“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龙国警务部门!你们已被包围!立刻放下手中物品!双手抱头!有序走出教堂!接受检查!重复!立刻放下手中物品!双手抱头!有序走出!否则将采取强制措施!”
警察!他们竟然直接包围了教堂!显然是从洗衣店那边追踪过来的!
教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警察来了!”
“快!堵住门!”
“姐妹们!跟他们拼了!为了我们的城市!” 讲台上的阿琳猛地摔掉搪瓷缸子,热水四溅,她抓起麦克风,发出尖利的、充满仇恨的嘶喊!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愤怒的呼喊、推搡桌椅的声音、奔向大门准备抵抗的身影……混乱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扩散!
那个正准备尖叫的蓝卫衣女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和教堂内部的混乱惊呆了!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大门方向,抱着传单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充满了惊恐和茫然,暂时忘记了眼前这个诡异的“爬行者”。
就是现在!
王公玄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混乱是天赐的掩护!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左手猛地推开那扇虚掩的包铁皮小门,身体如同泥鳅般,拖着那条废腿,一头钻进了门后那条更加黑暗、散发着霉味的狭窄走廊!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将教堂内的怒吼、警笛的呜咽、以及那个蓝卫衣女孩惊愕的目光,统统关在了门外!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尽头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他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剧烈地喘息,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灰尘。右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止痛针剂构筑的脆弱堤坝。但他活下来了!暂时!
他不敢停留,忍着剧痛,扶着粗糙的墙壁,一瘸一拐地朝着走廊尽头那点微光挪去。走廊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他拧开门把手。
门外,是一条更加僻静、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后巷。雨还在下,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巷子对面,是旧城区迷宫般的低矮楼房。
暂时安全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走出教堂后门,将自己融入灰暗的雨幕和城市巨大的阴影里。崭新的深灰色运动服在雨水中迅速变深,紧贴着他遍布伤口的身体。那把沉重的霰弹枪,如同他无法摆脱的诅咒和力量,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
巷口外,城市主干道的方向,一块巨大的户外广告屏上,正在播放紧急新闻。女主播严肃的面孔下方,滚动着刺眼的字幕:
“……城市地下管网爆炸事故抢险持续进行,专家初步判定为老旧管道年久失修及极端天气所致…请市民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另据消息,近日因‘懂袭萤4+4制度’争议引发的部分集会活动,警方已依法采取必要措施维护秩序…呼吁市民理性表达诉求…”
王公玄瞥了一眼那冰冷的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低下头,拖着那条不断滴落血水混合雨水的废腿,拄着冰冷的枪托,一瘸一拐地,再次消失在旧城区如同怪兽肠道般曲折幽深的黑暗小巷之中。每一步,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混合着血水、雨水和泥泞的、歪歪扭扭的脚印,如同他无法停止的亡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