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王公玄新换的深灰色运动服兜帽边缘往下淌,渗进脖颈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右腿胫骨断裂处每一次被当作支撑点杵地,都像有烧红的铁钎捅进骨头缝里搅动,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呼出声。霰弹枪冰冷的枪托成了他唯一能依靠的“拐杖”,每一次沉重地撞击湿漉漉的地面,都震得他胸口发麻,手臂酸软。他像一头被无数猎犬追捕、流干了血却仍在亡命奔逃的野兽,在旧城区如同巨大迷宫般错综复杂、堆满垃圾的后巷里跌跌撞撞地穿行。身后,警笛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从未真正消失。
必须找个地方!一个能暂时藏身、处理伤口、喘口气的地方!否则,不被抓住,也会失血过多或者活活疼死在这冰冷的雨夜里!
目光在两侧摇摇欲坠的低矮楼房和锈迹斑斑的防火梯间疯狂扫视。大部分窗户都黑着灯,如同死寂的眼睛。终于,在一条堆满废弃家具和建筑垃圾的死胡同尽头,一栋外墙剥落、露出大片暗红色砖体、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破旧公寓楼吸引了他的注意。楼体歪斜,窗户大多破损,用木板或塑料布胡乱钉着。更关键的是,整栋楼似乎都沉浸在一种被遗忘的死寂中,只有顶层一个窗口,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不定的昏黄灯光!
有人!但不多!也许……是最后的租客?或者流浪汉?
危险与机会并存!但王公玄别无选择!他拖着废腿,拄着枪拐,一头扎进那栋散发着浓重霉味、尿骚味和垃圾酸腐气息的公寓楼入口。门厅狭窄,布满涂鸦,地面粘腻湿滑,头顶的感应灯早已坏掉。楼梯间黑洞洞的,水泥台阶破损不堪,扶手锈蚀断裂。
他咬着牙,开始向上攀爬。每一次抬腿,右腿都像灌了铅,剧痛钻心。他只能用左腿和那只淌着血的左手死死抓住残缺的扶手,配合着霰弹枪枪托的支撑,像攀岩一样,一级一级、极其艰难地向上挪动。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楼梯间里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灰尘。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崭新的运动服内衬,冰冷地贴在身上。
二楼…三楼…破损的窗户灌进冷风,吹得他浑身发抖。
四楼…五楼…楼道里堆满了垃圾和废弃家具,几乎无法通行。空气里弥漫着老鼠和腐败食物的恶臭。
右腿的剧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止痛针的效果早已消失殆尽。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好几次,他都差点因为脱力或眩晕从陡峭的楼梯上滚下去。
终于,他几乎是爬着,挪到了六楼。楼梯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厚重木门。门缝里,透出那点昏黄摇曳的光线,还有……一股极其微弱、但真实存在的、类似……劣质酸菜面的气味?
就是这里!
王公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肺部像破风箱般嘶鸣。他侧过头,透过门缝小心地往里窥视。
门内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走廊。尽头有个房间亮着灯,灯光就是从那里透出来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某种老式电器(可能是小冰箱?)发出的低沉嗡鸣。
暂时没人。
他不再犹豫。用肩膀顶开虚掩的木门,身体踉跄着跌了进去,反手轻轻将门带上。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那股酸菜面的气味混合着灰尘和霉味,更加清晰。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拖着废腿,拄着枪拐,朝着尽头那扇透出光亮的房门挪去。
房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昏黄的灯光从里面洒出来,在地上拉出一条光带。
王公玄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门缝。
房间很小,只有十平米左右。墙壁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很多地方已经剥落。靠墙放着一张破旧的弹簧床,床单脏兮兮的。床边有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矮柜,上面放着一台只有巴掌大小、屏幕布满雪花点的老旧黑白电视机,正无声地播放着模糊不清的广告画面。电视机旁边,放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碗,里面是吃了一半的、汤水浑浊的方便面。
房间中央,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同样洗得发白、印着褪色卡通恐龙图案睡衣的小男孩,正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他面前的地上摊开着一本破旧的、卷了边的图画书。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小截铅笔头,正低着头,极其专注地、一笔一划地在图画书的空白处画着什么,嘴里还发出轻微的、模仿某种机械的“呜呜”声。
小男孩!只有一个小男孩!
巨大的反差和一种荒谬的安心感瞬间攫住了王公玄紧绷的神经。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霰弹枪沉重的枪托无意识地重重杵在了门框上!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地上的小男孩身体猛地一僵!画笔停在了半空。他慢慢地、带着一丝惊恐和好奇,转过头来。
一张瘦小、带着菜色的小脸映入王公玄的眼帘。男孩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瞪得圆圆的,充满了纯真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王公玄沾满泥污、湿漉漉的运动裤和鞋子上,然后缓缓上移,扫过他同样狼狈的上衣,最后,定格在王公玄脸上——那张沾满灰尘血污、胡子拉碴、眼神如同受伤野兽般凶狠而疲惫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小男孩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下一秒就要发出惊恐的尖叫!
王公玄的心脏骤然沉到谷底!巨大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霰弹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带来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并没有响起。
小男孩只是瞪大了眼睛,小嘴张着,像是被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王公玄,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根沾满泥污、一看就不是普通拐杖的“铁棍”,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目光里,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孩子气的、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奇异的、仿佛看到某种超出理解范畴的“新奇事物”的好奇?
他眨了眨大眼睛,小小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了那本破旧的图画书。然后,他用一种带着浓重鼻音、怯生生却又带着点试探的语气,小声地问了一句:
“叔……叔叔……你……你是从电视里……那个爆炸的地方……爬出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