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雨点子砸在戏台顶的破铁皮上,跟谁拿指甲盖刮玻璃似的,刺得人耳朵眼儿发麻。陈平安猛地睁开眼,后脑勺还突突跳着疼,昨儿个在胡同口抢篮板,脚底下一滑,后脑勺正磕在石碾子上,眼瞅着就黑了……怎么一睁眼,蹲在了这么个邪性地方?
他低头瞅瞅自个儿,身上套着件灰扑扑的道袍,袖口磨得发亮,跟姥姥腌咸菜的布袋子似的。脚边还扔着把半拉子桃木剑,剑刃豁了个口子,倒像是砍过石头。
这戏台早荒废了,台柱子上的红漆褪得只剩点儿印子,糊着的戏文脸谱被雨泡得发胀,一张花脸半边耷拉下来,黑眼珠似的墨点正对着他,怎么看怎么别扭。风从台板的缝儿里钻进来,带着股子土腥味儿,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气,跟胡同里卖糖画儿的味儿混了尸臭似的,齁得人想呕。
“我说……哪位大爷跟我逗闷子呢?”陈平安摸了摸后脑勺,没血,就是晕得慌,“我叫陈平安,十六,东直门中学高二的,不是什么老道……”
话音刚落,脑子里“嗡”一声,像是有人拿算盘珠子敲了下他天灵盖,一个哑嗓子慢悠悠冒出来:【青云观丙等弟子,魂儿归位了。差事:万福村精怪案。】
陈平安:“?”
眼前凭空飘出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墨迹还发潮,像是刚写的。
【身份:暂借王老道的身子骨。那老道前儿个在万福村口让“东西”缠上了,魂儿跑了,你正好顶上。】
【正事儿:查清万福村那窝精怪是怎么闹起来的,了了这桩事,你还能回胡同打篮球去。】
【提示:你现在这身子虚得像张纸,阳火就剩个火苗苗,再受点儿惊,直接散架,回不去了啊您内。】
陈平安对着那黄纸眨了眨眼,突然嗤笑一声,带着点儿北京孩子特有的贫劲儿:“合着我这是给人顶包来了?王老道?我这名儿多顺嘴,陈老道不比王老道好听?再者说,我连太上老君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让我跟精怪打交道?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那哑嗓子顿了顿,跟卡壳的收音机似的:【少贫。那老道欠了观里三吊钱没还,正好让你替他还了这因果。】
“得,合着我还得给人还债。”陈平安嘬了嘬牙花子,刚想再贫两句,戏台底下突然传来“咚”一声,像是有人拿石头砸木板。
紧接着,一个急赤白脸的声音撞了上来:“王老道!你死上面了?我姐又开始胡吣了!再磨蹭,我把你这破桃木剑塞你嘴里!”
陈平安往下一瞅,台底下站着个穿夹克的小子,也就二十来岁,脸白得跟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乱晃,照得那些耷拉的脸谱影子在墙上歪歪扭扭地动,跟活了似的。
【警告:关键人物赵立阳怨气值飙了!你这阳火……剩两成了啊!】黄纸上的朱砂字淡了半截。
陈平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从戏台沿儿上蹦下来,脚刚沾地,就闻见赵立阳身上那股子味儿——除了雨水腥,还有股子若有若无的腐土气,像是刚从坟头刨出来的。
“别介啊大兄弟,”陈平安尽量让自个儿笑得和善点儿,手还下意识拢了拢道袍下摆,“符得按时辰画,你姐那情况,差一刻钟都不成。”他其实啥也不知道,纯瞎掰,就是瞅这小子眼冒凶光,怕他真把那破桃木剑捅过来。
赵立阳的手电光“唰”地照在他脸上,刺得陈平安眯起眼。“少跟我扯这套!”小子的声音发颤,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万福村那鬼地方,我姐就去拍了组照片,回来就不对劲了!白天跟个傻子似的瞅天花板,夜里就哭,说戏台子上有人叫她……”他突然抓住陈平安的胳膊,指甲盖都快嵌进肉里,“你倒是说啊,那地方到底有啥?是不是……是不是精怪缠上她了?”
【阳火剩一成了!再吓就真没了!】黄纸都开始发灰,跟要烧起来似的。
陈平安被他抓得生疼,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他瞅着赵立阳眼里的血丝,突然想起姥姥说过的话——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可要是人先怯了,那点儿阳气就跟漏了气的皮球似的,挡不住啥。
他深吸一口气,掰开赵立阳的手,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稳当点儿:“怕啥?有我在呢。”这话听着硬气,其实他腿肚子都在转筋,“不过话说回来,万福村是不是有棵老槐树?我瞅那老道的笔记,说那树底下……”
赵立阳的脸“唰”地更白了,往后缩了半步,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你也知道?我姐说,她就是在老槐树下捡了个红绳结,回来就……”
【叮:赵立阳恐惧压过怨气,阳火回升到三成。】
【提示:该挑本事了。三道术,抽着哪个算哪个,能不能熬过今晚,看你自个儿的造化。】
眼前突然飘过来三团白光,跟夏天夜里的萤火虫似的。陈平安还没来得及选,最左边那团就“嗖”地钻进他脑子里,跟吞了颗薄荷糖似的,太阳穴凉丝丝的。
【习得:初级“听声诀”——能听见百米内“不干净的东西”动弹的声儿,一盏茶功夫,一天就一回。】
陈平安:“……”
这破玩意儿,还不如给个护身符实在呢。
雨还在下,戏台顶上的铁皮被砸得更响了。突然,一阵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把台柱子上那张耷拉的花脸吹得“啪”地贴在赵立阳后背上。
赵立阳“嗷”一嗓子蹦起来,薅着陈平安的道袍就往戏台外拽:“走!赶紧去万福村!再晚……再晚我姐就真被勾走了!”
陈平安被他拽得踉跄了两步,瞅着那小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背影,心里头那点贫劲儿全没了。
得,这哪儿是去办事儿啊,这分明是往鬼堆里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