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巡检司,苏沐瑶吩咐楚儿先回苏宅,告诉项嬷嬷,将刻花纹瓶送到巡检司请巡检官大人赏鉴。
楚儿虽知姑娘的无奈,依旧表达不满:“倒流壶送出去了,又要送刻花纹瓶,官府之人真够贪的,只怕姑娘以前精心做的器物一件一件被他们搜刮走。”
苏沐瑶也心疼不已,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重开苏家窑场,她连姑娘家的颜面都不顾,整日奔波在外,那些器物狠狠心也就舍了。
“大人们能赏识我做的瓷器,我打心底高兴。不过都是些器物,舍就舍了,往后我的技艺只会精进,会做出更多精品,绝对比现在收藏的这几件更精美。”
楚儿又变得高兴:“姑娘这么说我的心情好多了,这就回去告诉项嬷嬷。”
楚儿走后,苏沐瑶一个人前往陶韵巷。
她回耀州那日,马车便是从陶韵巷经过。那日她已看出苏家的瓷器在陶韵巷逐渐没落,能够售卖的也仅是些剩余的存货。
偶遇鉴瓷雅集时,也在陶韵巷逛过,目标仅是各大窑场的店铺和精品,没怎么关注街道两边小商小贩的摊位。今日定要仔细转转,希望老天保佑她这一转正好遇到想要撤摊位的。
往陶韵巷走的路上,苏沐瑶无意中看到两位姑娘从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出来,身后的丫鬟手里帮她们提着木盒。两位姑娘的脸上挂着笑容,显然对这次购物十分满意。
以前她从不在意姑娘家买胭脂水粉之事,如今却心生羡慕。她们能面带笑容地享受生活,那是因为她们不必为家业操劳,只需待在闺中静享岁月,然后媒人上门,再风光出嫁过上安稳日子。
苏沐瑶后悔那时没有好好享受在父亲和哥哥保驾护航下无忧的时光,早知如此她也应像那些姑娘一般走进胭脂水粉的铺子,挑选几样心仪的物件装扮自己。而现在的她只能游荡在各家瓷器铺,还有街边售卖瓷器的摊位。
尽管些许的羡慕和失落涌上心头,苏沐瑶却并未后悔过。
也许老天让她来到这个世上,是要走一条与寻常女子不同的路,那便毅然走下去,不要再想自己是闺阁女子之事。
一边自我鼓励,一边思忖着,不知不觉来到陶韵巷。
脚下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头顶是一方被两旁屋檐切割得窄窄的蓝天。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飞檐斗拱,古色古香。店铺的招牌高高悬挂,随风轻晃,上面或刻或写着各家的名号。
而在店铺之外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摊主们扯着嗓子招揽生意,吆喝声此起彼伏。
“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瓷器!”
摊位上的瓷器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阳光洒下,釉彩流转。
苏沐瑶放慢脚步,在摊位间穿梭。摊位上售卖的瓷器以普品为主,造型实用,刻花简单,仔细搜寻,还是能发现几件独具匠心的精品。
她看向一个摊位,上前俯身拿起一只小巧的青花瓷碗轻轻转动,细致地观察着碗身的花纹,甚觉熟悉。
不由低声自语:“难道这花纹出自以前在苏家窑场负责给普通瓷器上刻花的工匠之手?”
摊主是位老者,笑眯眯地瞧了一会儿,听到她的低声自语,赞道:“姑娘好眼力,这款瓷碗上的花纹的确出自以前苏家窑场的工匠之手。可惜,苏家倒了,好一些的工匠都跑去裴家,因此这碗来自裴家窑场,虽算不得精品,在普品中也是上乘,您买回去既实用又美观。不知姑娘想要几个这样的碗?”
听说是裴家的瓷器,苏沐瑶将碗翻转过来,果然在碗底看到了裴家的印记,心中五味杂陈,将碗轻轻放下。
“老伯,我不是来买瓷器的,是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老者的笑容顿失,坐下后,很不情愿地问:“想打听什么?”
苏沐瑶见状,拿出五枚铜板,递给老者:“老伯可否告知这条街上有没有哪家摊主有撤摊的想法?”
见到铜板,老者又眉开眼笑,立即接过:“有钱好说话。我在这条街摆摊十几年,什么都清楚,你算问对人。看来姑娘也想在这条街设摊?不知可找巡检大人记录在册?要是没征得巡检大人同意,我说了也是白说。”
“自然去过,否则也不敢前来相问?”
“那便好,你把耳朵凑近些我告诉你。”
苏沐瑶向旁边瞧瞧,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等事为何还要如此神秘?心中虽疑惑,还是把耳朵凑上前。
老者小声说:“有好几个人到我这里打听过,所以不能太大声,省得被人听去。”
苏沐瑶心中一紧,仍耐心倾听。
“有位老妇人,哪家的瓷器都售卖,因身体出现不适,有了想撤摊的想法,你可以找她问问。整条街就她一个女的摆摊,很好找。”
苏沐瑶微微点头,心中暗自记下,然后问出心中疑惑:“听说知县大人不允许陶韵巷新设摊位,又怎会有好几人打听此事?”
老者压低声音:“知县大人虽禁新摊,可私下里也有松动,只要疏通得当,并非不可能,你前来相问不就是很好的证明?我不相信你没贿赂过知县大人?”
苏沐瑶绝不能承认贿赂之事,站好后,露出幸运之色,随便找一人打探,便有成效,肯定是得窑神暗中护佑。事不宜迟,尽快前去找老妇人商谈。
“多谢老伯!”
老者揣好铜钱,望着苏沐瑶离去的身影笑道:“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好在家待着等着找婆家,还想出来摆摊?自不量力!”
苏沐瑶一直往前走,她已无心关注瓷器,一双眼睛只盯着街道两边的摊主。
还真被她寻到,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坐在摊位前,神情显得疲惫。
仔细瞧摊位上摆放的瓷器,仅从形状和颜色判断,的确不是出自同一家窑场,看来那位老者说的是实情。
苏沐瑶怀揣希望走上前,面带微笑,轻声说:“婆婆,您这摊位光顾的人不多,看上去生意并不好。”
老妇人抬起疲惫的双眼,露出一丝期待:“姑娘想买瓷器?随便挑,看上的我给你便宜些。”
苏沐瑶吸取了刚才的教训,低下头,扫视着摊位上所有的器具。能看得出这位婆婆售卖的瓷器是陶韵巷里最为普通的,很多都是各家窑场没有烧制成功的次品。
她一眼从次品中挑出一件尚可的茶盏,没有刻花,釉色倒不错,只是盏身一侧有一条极细的裂纹,如蛛丝般蜿蜒,好在没贯穿到底。翻看盏底,刻有“马”字。
“这款怎么卖?”
“姑娘眼光不错,一下子挑到一款好的,姑娘若诚心要,给六个铜板。”
苏沐瑶随即掏出六个铜板递到老妇人手中:“婆婆看上去精神不佳,恐怕您一个人守着摊位甚是不易,是否想过撤去摊位,回家安心养老?”
老妇人接过铜板时,疲惫的面容中带着些许喜色,听了眼前姑娘的问题,随即警惕起来:“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苏沐瑶打算说出实情:“我刚经过其他摊位,听说您想撤摊,而我正好想在陶韵巷设个摊位,巡检司也去过,现下只等着有人撤摊,听说您有此想法,才前来冒昧询问。”
老妇人立刻变脸,刚才的疲惫感瞬间消失,质问道:“是不是听那老家伙说的?”
苏沐瑶感觉出不对:“老家伙?”
老妇人气愤道:“售卖裴家瓷器的田老头!见我是妇人,总是欺负我,想把我从陶韵巷赶走,骗别人说我要撤摊,这两日总有人来问。姑娘也不动脑子想想,陶韵巷的摊位难得,我怎会舍得撤去?再说我干了七八年,孙子眼看着长大,我这摊位是留给他的。”
竟被人所骗,还白白送给人家五枚铜板,苏沐瑶此刻的气愤不亚于老妇人。
她将买的茶盏放回原处,转身去找那位老者算账。
老者正坐着叫卖:“往这边瞧了!裴家窑场的瓷器,刻花精美,釉色均匀,富有质感,绞胎更是一绝,碗碟、茶盏应有尽有,没有你买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突然一只手伸在面前,老者定睛一瞧,原来是刚才的姑娘。他并不害怕,反而笑眯眯地问:“姑娘想买什么器具,随便挑。”
苏沐瑶厉声说:“还我五个铜板!”
老者假装不懂:“姑娘没买我的瓷器,怎会说这等胡话?我又不欠你的,为何要给你五个铜板?”
苏沐瑶用质问的语气说:“你收了我五个铜板,骗我说那位老婆婆要撤摊,我一打听,人家根本没有此意,难道不该还我?”
老者继续假装:“姑娘看着也不像是缺五个铜板的人,没必要欺负我一个老人家,若不想买器具,快些离开,别挡了我的生意。”
苏沐瑶更加生气:“我是不缺五个铜板,可我讨厌你这类骗子,若不归还五个铜板,今日我就掀了你这摊位!”
老者也不甘示弱:“呵!没瞧出来,你个姑娘家竟然敢口出狂言?掀一个试试!你若敢掀,我就敢把你拽到巡检司,告你一个破坏陶韵巷的罪名,让官府关你十天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