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白马上一道清丽人影翩然落下,移至骆嵩面前,那剪水双瞳藏着千句话儿要诉。可偏偏话到嘴边再是无言。
骆嵩瞧着眼前白裙随风飞舞,勉力扶拐站起,想伸手揉一揉眼前伤心人的头。
“啪”赵庭燕用尽了平生最大的气力,将那只手拍开。这一拍自己的手也生疼,可却比那让自己窒息的离别轻了太多。
“人生一场,终须离别。”赵庭燕面无表情,可她那双眼却永远藏不住深情,“我与多少人都告别过,多少人此生不复相见,即便父亲离去,我也熬过来了,而你我也该相忘于江湖。那日听你自问红谷冷是不冷,我便知离别将至,便天天将这些话说与自己听。”
骆嵩只是站着,因他知晓此时说什么皆是徒劳,他只能听眼前人诉说,因他此生再不能走入她的人生。
“可待到离别当下,我按不下自己的腿,更按不下自己的心,一天,一时,一刻都忍不了。”说着泪已决堤,“我恨为何不是我先认得你,我恨你为何要救我,我更恨自己为何不能不爱你。”
骆嵩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泪水,可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无言转身,独留白衣少女孤坐涯边,无声啜泣,伤心欲绝。
“都说情关难过,痴情之人欲过情关更难于上青天。”玄元子头后逍遥巾飘摇不定,他对着骆嵩叹道。
骆嵩欲要上车,不忍再留于此处。只听身后飞云驹一声嘶鸣,骆嵩猛然回头只见赵庭燕将堕山崖,所幸飞云眼疾,一口叼住赵庭燕后领。骆嵩见状忙回头往崖边疾走而去,玄元子更施展轻功,踏雪无痕,眼见将至崖边。哪知自飞云身后闪出一人,使一双峨眉刺,直刺玄元子双眼。
玄元子翻身疾退两步,想也不想剑诀一引,飞剑出鞘入手。骆嵩趁此机会,撑着拐至崖边伸手欲救赵庭燕。岂料那人反手打出两支飞刀,一支割开赵庭燕后领,一支打断骆嵩拐杖。
当即二人双双坠入山崖,生死未卜。玄元子眉头微皱,长喝一声:“贫道今日怕是要开杀戒了。”说罢一剑疾刺来人咽喉,欲速击杀此人,好去救骆嵩二人。
只见来人似是知晓剑路,左手峨眉刺由下而上,正点在剑脊之上。生生将剑去势抬了三分,自己一侧头轻易避开了这一剑,右手更一刺刺向玄元子丹田处。
玄元子也不慌张,左手剑指向下一点,竟学得那人招式,异曲同工。这一指隐隐生出寒芒,峨眉刺本就短打兵器,一刺深探,被玄元子正点在那人手背,霎时鲜血飞溅。但一刺之势丝毫不减,这人显是要断臂换命。
“哼!”玄元子冷哼一声,正是动了真火,眼见峨眉刺就要刺中丹田。只见玄元子手中宝剑离手化作青色流光,玄元剑招初现世,刹那剑光耀八方。一道青光略掠过,那刺客右手峨眉刺霎时击飞,断成两截,插入一旁岩壁七分。
“玄天一怒尽断灭!”玄元子再起剑式,只见本于周身游走冷芒骤化剑形,一声怒吼自九天而降,将那刺客震慑得动弹不得。随即青光一闪,刺客眼中只剩剑影,须臾间天地不停翻转,待天地静止,只瞧见眼前一具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危急时刻玄元子不再藏拙,御剑直向崖下飞去。崖下不深处见着一袭白衣的赵庭燕被一棵岩松拦下,玄元忙带她上到崖边。复又再下,去寻骆嵩,可此处断崖似是无底深渊,玄元子真气不支,只得折返。待回到崖上,赵庭燕也醒转过来,口中不断呼唤骆嵩。
“此崖深不见底,能将你救上来也是运气。骆居士怕是……”玄元子攥紧双拳,仰天长叹,“我力仍有不逮时。”
赵庭燕痴痴望着崖下,听那风声如泣如诉,幽幽开口:“他将我推到树上,朝我笑着,他说若有来生再还情债。我眼睁睁地瞧着他越来越远,没料到这番别离竟是如此痛彻心扉。若我不来,若我不来,若我不来…”
那日后,赵庭燕每日咳血数次,后被孟锦程遣人送入陈阳珍妃住处瑞清宫,依旧未见好转,这一病便过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珍妃见往日最是活泼的妹妹,不是给飞云驹理毛,便就整日坐在窗前,痴望着那株腊梅树。嘴里也总是哪句:“那日崖边的腊梅开得正盛,可我为何嗅得尽是苦楚?”
珍妃请所有太医都来瞧过赵庭燕,皆无头绪,听得最多的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珍妃听得也烦了,最后来此的太医也是倒霉,说完这话,硬是挨了十个板子。
又是一年秋高气爽,赵庭燕眺见远山嫣红,遥想那日栖霞山上与他共赏秋风晚霞,恍若昨日,可现下却已天人永隔。赵庭燕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咳得脸上起了红晕,帕上殷红如墨韵开。满目的红,赵庭燕触目,悲戚满怀,捻下一片随风红叶,红霞映衬,刺眼更刺心。
赵庭燕向着红叶轻诉悲词:
秋凉萧索景,长别漫山红。
一曲诉衷肠,闻者鬓微霜。
与君歌离愁,念君若潮涌。
枯木难再春,孤身立小楼。
一首吟罢,忽地赵庭燕眼中有了神采,竟笑出了声来。正欲来说话的珍妃倒是被吓了一跳,心想:我这傻妹妹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只见珍妃轻拍了怕赵庭燕的肩,小声问道:“燕儿,你怎突然笑起来了,莫要吓姐姐。”
“姐姐莫怕,燕儿无事,只是见这红叶想到了一人,想要去与她见见。”赵庭燕手捻红叶笑着转身向珍妃说道,“也不知姐姐能不能请到骆将军或骆大人,这几日得闲与燕儿一见?燕儿有几句话想要问问。”
“那我现在便让李公公去说与圣人,前两日听圣人言骆昙将军恰随陈王回宫复命,现下当仍在京中,若无意外应是能请来的。”珍妃见妹妹既无异样,又有了神采,终是放下心来。
“那便有劳姐姐了,燕儿今晚想吃姐姐亲手做的豌豆糕。”赵庭燕一下抱紧珍妃,轻声言,“所幸还有姐姐。”
珍妃笑言:“只要你安乐,姐姐也就安心了。”随即伸手拍了拍赵庭燕的脑袋。
“是啊。”赵庭燕摸了摸自己的头,安然地笑了,再又抬头瞧向西南的天空。
几日后,骆昙难得着了一身女装,入了瑞清宫。见到珍妃,躬身一揖,道:“骆昙见过珍妃。”
珍妃倒被逗笑了,言道:“骆将军莫要多礼,只是你这身娇美的女儿装扮,却一副男儿做派,我是忍不住笑的。”
“娘娘莫怪,我这也是军中待惯了,一时也难改。今日来见娘娘若一身戎装怕扰了这瑞清宫的祥和。”骆昙竟难得的有些羞赧。
“我比骆将军痴长几岁,若不嫌,你我私下便姐妹相称,我唤你作昙妹妹,你也随燕儿直唤我声姐姐便是。”
“那骆昙恭敬不如从命了。”骆昙也不矫作,问道,“不知姐姐此番喊骆昙至此,是有何事?”
“其实并非是我要见你,是家妹赵庭燕说有几句话想向昙妹妹问询。”珍妃将身后的赵庭燕拉过来,说道,“燕儿,你且与骆家姐姐聊着,我去瞧瞧谌儿。”
说罢珍妃转身离去,厅中只剩骆昙与赵庭燕二人。赵庭燕张了几次嘴,总算了问了出来:“骆昙姐姐,我想要去红谷,去见见卫萤。”
骆昙听见卫萤的名字,不由地想起了骆嵩,感怀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郡主为何要见卫萤?”
“我想见见仲商哥哥那未过门的妻子,究竟是多么好的人儿。若真的那么好,若有一日仲商哥哥回来与她成亲,我定会在一旁为他们高兴的。”赵庭燕笑着对骆昙说着自己一厢情愿的希冀。
“你?对我小弟……”骆昙不由惊讶道。
“骆昙姐姐没听人说起过吗?”
“我替弟弟办了丧事,立了衣冠冢之后,便匆匆领军去征战肴跚了。战胜后又随陈王巡视各州收取兵权,根本无暇顾及其余事情。”骆昙当下自责万分,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过骆嵩,即便骆嵩死后也未曾太多过问骆嵩之事。
“骆昙姐姐切莫太过自责,你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仲商哥哥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赵庭燕柔声安慰道。
随后赵庭燕将与骆嵩的一切过往娓娓道来,骆昙听着唏嘘不已,既为小弟这一路坎坷,也为这赵庭燕的一往情深。
翌日清晨,骆昙亲自带着赵庭燕往红谷去了,两骑向阳而去,终将别离过往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