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囊时,庆生对着那两匹骆驼研究了半天,最后挠着头问我:“落师父,这东西真的能骑吗?看起来……有点倔。”
我看着那两匹双峰骆驼,它们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啃着黑石滩边缘的枯草,驼峰上还留着猎户捆货物的绳结。
“《七洲志》上曾记载,这是漠北最耐走的牲口,比马能扛风沙。”我拍了拍其中一头的驼峰,它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差点溅到我脸上。
庆生被逗笑了,连忙拿出备好的草料递过去:“好好好,给你吃的,路上可别耍脾气。”
我们把行囊捆在驼背上,无非是几件换洗衣物、剩下的符纸,还有老婆婆塞给我们的沙棘果酒。
庆生坚持要背着他的铁剑,说“万一遇到不长眼的邪修,还能给你当个肉盾”,
被我狠狠敲了下脑袋:“好好养伤,别总想着拼命。”
这几年过去,我的个头见长,原先抬手只能勉强碰到庆生的肩膀,现在我已经能够拍到他的脑袋。庆生也变得更加成熟老练,或许是因为经常跟我东奔西跑的缘故,他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眼角已经布满了细细的皱纹。
我们刚要动身,就见老婆婆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从镇口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个布包,脸上的皱纹里沾着风沙。“等……等一下!”
“老婆婆,怎么了?”我停下脚步。
她跑到我们面前,扶着拐杖喘了好一会儿,才把布包往我手里塞:“这个……你们带上。”
布包打开,里面是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棉袄,还有一块磨得发亮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石”字。“这是……”
“是我家石头的东西。”老婆婆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红了,“我儿子,大名叫石敢当,三年前走的,说要去漠北深处的神魔遗址,找什么上古力量,说能救镇上的人……”
她的手指摩挲着那块玉佩,指腹的薄茧蹭得玉佩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之前就穿这件棉袄。这玉佩是他爹留给他的,说能挡煞……他走的时候也没带走,这都三年了,别说回来,连个信儿都没有。”
庆生的眼圈也红了,悄悄往我身后退了退,他最见不得老人流泪。
我握紧那块玉佩,玉质粗糙,却带着温润的手感,显然是常年贴身佩戴的。“老婆婆,您是想让我们……”
“我知道这不合情理。”她连忙摆手,语气里带着恳求,又藏着不好意思,
“你们是去办大事的,不该被这点私事拖累。可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你们路过遗址,能……能帮我看看吗?哪怕是……哪怕是看到他的骨头,也好让我知道他在哪儿,给我个念想。我老婆子就算是死,也会去把他骨头带回来,埋到镇上。”
她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个少年的模样,眉眼间竟与庆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瘦些,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劲。
“这是我照着他的样子画的,或许……或许能有点用。”
我接过木牌,指尖触到炭笔的痕迹,还能感觉到老人画时的颤抖。
三年,足够让一个热血少年变成遗址里的一抔黄土,可在母亲心里,他大概永远是那个会跟在身后喊“娘”的孩子。
“我们会留意的。”我把棉袄和玉佩小心地放进行囊,“若是找到了,不管是生是死,都会给您带个信回来。”
老婆婆猛地抓住我的手,她的指尖粗糙得像老树皮,力气却大得惊人:“谢谢……谢谢你,小仙师……”
她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进庆生手里,“这是刚烤的馕,路上饿了吃,顶饱。”
庆生捧着油纸包,重重地点头:“您放心,我们一定帮您找到石大哥!”
我们牵着骆驼,慢慢往黑石滩外走。
老婆婆站在镇口,一直望着我们,拐杖在石地上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走出很远,庆生回头望了一眼,突然说:“落师父,你说石大哥他……还能活着吗?”
我看着远方连绵的戈壁,黄沙在风中翻滚,像无数流动的金浪。
“不好说。神魔遗址灵气重,煞气也重,据说还有上古残留的阵法,别说找什么上古力量,能活着走出来的都寥寥无几。”
庆生沉默了,低头摸着手里的油纸包,馕的麦香混着沙棘果酒的清冽,在风中飘散。
“可他是为了救镇上的人……”
“嗯。”我应了一声,想起三年前的庆生,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冲进黑风崖的煞气里,掰断喻肆的木符。
有些执念,哪怕知道危险,也会有人愿意去闯。
两匹骆驼似乎察觉到我们要远行,不再磨蹭,迈开蹄子,踩在碎石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驼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在空旷的荒原上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半日,黑石镇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天际,身后只剩下无尽的戈壁。
阳光越来越烈,晒得沙子发烫,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与黑石滩的阴冷截然不同。
庆生从驼背上的行囊里翻出老婆婆给的馕,掰了一半递给我:“尝尝,还热乎呢。”
馕上撒着芝麻和盐粒,咬起来又香又脆,带着烟火气。
就是......有点干巴。
我突然想起喻肆煮的清粥,总是淡得没味,现在却有点怀念。
“落师父,你说念安仙师……会不会也去过神魔遗址?”庆生突然问,嘴里还塞着馕。
“说不定。”
他或许早就去过,或许早就知道最后一块碎片在那里,甚至……早就为我们留下了新的暗示。
“不管他去没去过,我们都得去。”我合上书卷,骆驼刚好踏上一道山脊,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那是漠北深处的方向。
碎片要找,石大哥也要找。
庆生用力点头,把剩下的馕塞进嘴里,拍了拍骆驼的脖子:“驾!快点走!早点到遗址,早点找到石大哥!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骆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加快了脚步。驼铃在风中唱着,与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混在一起,像一首笨拙却坚定的歌。
“回家?”我对庆生的说法很疑惑,不知道他说的家是哪里。
“对啊,回恍如山上。”他转头看向我,眼睛里亮的像夜空中的月亮。
恍如山上的竹屋算家吗?那喻肆算是我的家人?
我望着远方的雪山,摸了摸怀里的石敢当的玉佩,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力量,心中泛起的情绪稍稍安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