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儿，凝烟的身体如何了？”南宫朔的脸上映出两道严肃的刻痕，透着当家主事的威严。

“那日见她，脸色还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说话时气儿也不足，倒是强撑着给我端了杯茶，手都有些发颤。”南宫烨垂眸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忧色。

“孩儿询问过为她问诊的大夫，大夫说她是忧思过度伤了根本，需得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抑郁气结。”

南宫朔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之中满是无奈叹息：“心病还须心药医，别人根本无能为力，对了，我听说你在凝烟面前为煜儿说尽了好话”

那日相谈生厌，慕凝烟那决绝冰冷的样子，他依然记忆犹新，思及此，不禁心生无奈。

“孩儿只是，心疼那未出世的小生命罢了，只可惜……”

只可惜，事与愿违，估计这一生，她都不会在原谅阿煜。

“哎，命运弄人呀，凝烟如今这般，再好的汤也补不回来，你且派人多照看些，若凝烟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不可吝啬。”

迟来的温暖，不过是弥补遗憾的尝试，或是时过境迁后的自我安慰，哪怕只能补偿一点点也好。

月华之上，明月皎洁悬挂，清冷的月光仿佛为幽竹园披上一层银纱。

慕凝烟沐浴完毕，换上轻拢里衣。

“小姐，该喝药了。”如冰端过温着的安神汤药，和声的说道。

望着那黑乎乎冒着难闻气息的汤药，慕凝烟口中便泛起苦涩。

“如冰，能不喝吗？”

如冰端着药碗的手稳了稳，眼底浮起几分无奈的软意：“小姐，这安神汤是苏大夫特意调的方子，昨日您又辗转到后半夜，若是断了药，夜里再难眠可怎么好？”

她将药碗往前递了递，青瓷碗沿泛着温润的光，里头的药汁却依旧浓得化不开。慕凝烟望着自己腕间新添的浅淡青黑，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可这药味……”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尾音还带着点没褪尽的水汽，“似乎前几日更苦了。”

一旁的如霜忍不住笑了笑，从袖中摸出颗蜜饯：“小姐莫怕，奴婢备了蜜枣甜点，小姐喝完药就含一颗，保管不苦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在喝这些汤药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何必这样累人累己呢？”

“小姐，怎滴又说这般丧气话，苏大夫那日的话，小姐一点都没有放在心里吗？”

如冰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小姐，无论你有多恨他多怨他，可是这孩子是无辜的，你既然选择了要留下他，那就当为了他，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呀，自古以来，女人生子都是鬼门关走一遭，你如今这般不爱惜自己，如何挺得过去呀！”

“哼，孩子，这个孩子，不过就是一个筹码而已，一个我能彻彻底底离开这里的一个筹码而已，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感情。”慕凝烟冷冷开口，冰冷的眼神之中射出那决绝之意。

如冰拿着空碗的手猛地一颤，瓷碗磕在托盘上发出轻响，她抬眼望着慕凝烟，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痛惜：“小姐，您怎能说这样的话？他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慕凝烟别过脸，望向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指尖狠狠掐进掌心。被褥下的小腹微微隆起，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可她每次摸到，只觉得是块滚烫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肉又如何？”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若不是为了用他换一纸和离书，我何曾想过留下这孽种？”

“可是小姐，这不止是他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呀，正如苏大夫所言，骨肉相连便是天意，这是小姐你与这个孩子的缘分，他是你十月怀胎的骨血呀，你就真的，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感情吗？”如霜也出声劝慰。

小姐对南宫煜的恨，她懂，可是，孩子何其无辜，不该牵连其中。

如冰也还想再说，却被慕凝烟凌厉的眼神打断。

“你们不必多言。”她掀开被子坐起身，里衣滑落露出纤细的肩颈。

“从家族破灭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不过是为了脱身。为了离开这个让它作呕的伪善之地，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利刃，我绝不会让自己对利刃动了情。”

如冰如霜看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意，终于不再犹豫，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她脚边。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慕凝烟看着如冰如霜“咚”一声跪在地上，眉头猛地蹙起，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扶，却被二人打断。

如冰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没让泪掉下来：“小姐，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您不能总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她膝行半步，声音带着哭腔“从小老爷就千叮万嘱让奴婢们护您周全，您如今这样作践自己，是要让奴婢们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见老爷吗？”

如霜跟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与如冰并排磕头：“小姐，如冰说得对！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我们想想啊！这风云山庄里豺狼环伺，若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姐妹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个贴身侍女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脊背微微颤抖。慕凝烟望着她们单薄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小姐，慕家没有了，我们只有小姐一个人可以依靠了，若是小姐你也倒下了，我与如霜该如何活下去。您说这孩子是利刃，可利刃也得有握着它的手啊！您若垮了，这利刃还有什么用？难道真要让那些害了老爷的人，看您的笑话吗？”

“是呀，你就当是为了我跟如冰，你也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有希望，不过就是十个月而已，十个月一过，这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可以离开了，这不是小姐你一直都想要的吗。”

如霜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透着股执拗的坚定，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慕凝烟紧绷的心防。

慕凝烟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们，肩膀微微一颤，月光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之上，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十个月……”

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无尽的沉重。她抬手按住小腹，那里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竟让她指尖有些发颤。

“是啊，不过十个月。”如冰连忙接话，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等孩子落地，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放您走。如果到时你不想见到这个孩子，就把孩子留在这里，毕竟这是他们的嫡子，自然也不会亏待与他，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也不回这吃人的地方了。”

慕凝烟的指尖在被褥上划了道浅痕，帐内烛火跳了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很显然，她，有了一丝丝动摇。

“小姐，我们要活的精彩，活的漂亮，活给那些口蜜腹剑的伪君子看。”

如冰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眼里燃着簇小小的火苗：“到时候咱们穿最鲜亮的衣裳，住带小花园的院子，春日里去采新茶，秋日里去看红枫，谁也管不着我们，将那些口蜜腹剑，道貌岸然之人，都得被远远抛在脑后，连提鞋都不配！”

慕凝烟望着帐顶的银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纹路。

如冰的话像颗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漾开圈涟漪。活的精彩？活的漂亮？她已经快忘了那是什么滋味了。

“小姐您想想，”如冰见她神色松动，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等离开了这儿，那些在你面前假仁假义，装模作样之人通通滚开，您想笑就笑，想恼就恼，多自在啊。”她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就算……就算心里还有坎儿，可日子是自己的，总不能让那些人看一辈子笑话吧？”

慕凝烟的睫毛颤了颤，忽然想起年少时在自家花园里，她穿着鹅黄的裙衫追蝴蝶，母亲站在海棠树下笑她跑得疯。那时的风是暖的，花是香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翻涌的酸楚压下去，声音里终于带了丝活气：“你说的……倒像模像样。”

如霜眼睛一亮，连忙接话：“可不是嘛！我跟如冰早就想好了，等咱们走了，就去江南一带，那里烟雨缭绕，景色可美了。”

慕凝烟没再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呀小姐，何必为了不值得之人劳心劳神，昔日眼盲心瞎，才错信了那些虚情假意。”如霜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疼惜，“如今看清了也好，总比一辈子蒙在鼓里强，他南宫煜心肠比墨还黑，您就是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只会嫌腥气，何苦呢？”

“小姐您以前何等骄傲，琴棋书画样样出挑，多少公子哥盯着您瞧？是他南宫煜配不上您，不配拥有你。”

慕凝烟指尖划过床沿的雕花，那冰凉的木棱硌得指腹发麻。

是啊，昔日眼盲心瞎，错把鱼目当珍珠，才落得家破人亡、困于牢笼的下场。那些曾经信以为真的海誓山盟，如今想来，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再提，也只是脏了自己的嘴。”

如冰见她终于肯放下些执念，忙点头道：“小姐说得是！咱们往前看，前头有好日子等着呢。老爷给你的嫁妆，足够我们衣食无忧了，十个月弹指一挥间，等你身子养好了，我跟如霜陪您在院子里种种花，晒晒太阳，日子慢腾腾地过，不比在这儿为了不值得之人折磨自己强？”

慕凝烟望向窗外，黑暗之中，似乎有一丝阳光渗进了她的心里，温暖了她内心的阴霾。

终于，她笑了，那笑意先是在眼底漾开，接着漫上嘴角，浅浅的，却像久旱逢甘霖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舒展。

“如冰如霜，”她转过头，声音里带着刚褪去的沙哑，却比往日柔和了许多，“你们说的江南，我想去看看。”

如冰如霜一愣，随即眼里爆发出惊喜的光，忙不迭点头，异口同声的说道：“哎！奴婢们这就记下了！等咱们走了，第一站就去江南！”

慕凝烟望着她们雀跃的模样，指尖轻轻落在小腹上。

那里依旧安静，却仿佛也随着她的心绪，添了几分暖意。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那就……好好活着吧。”她轻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腹中的小生命。

窗外的夜色似乎淡了些，帐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柔和下来的眉眼，那片盘踞心头许久的阴霾，终是被这一丝透进来的光亮，悄悄驱散了一角。

是啊，往前看。那些不值得的人和事，早该被抛在身后了。”

帐外的风卷着竹影叶沙沙响，她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觉得，那十个月的光景，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至少，有个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