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双宴同贺,别意渐浓
晨露刚被日头晒化,老屋的院坝里就飘起了肉香。清芷正把最后一碗红烧肉端上桌,念柳躺在里屋的摇篮里,刚满一个月的小家伙裹着红襁褓,小脸红扑扑的;秀兰抱着怀里的儿子,六个月的沈源洲穿着件小肚兜,小手正抓着母亲演出服上的军绿纽扣,那上面还别着文工团的银质徽章,刻着“孔秀兰”四个字——“沈阳洲”。
“大娘!,您看这桌菜成不?”清芷擦了擦手,眼里带着笑,“昨儿文峰去集上割了三斤肉,说今儿既是念柳的满月,也是沈源洲的半岁,得好好办一桌,凑个双喜。”
“真不错,”
“你把春桃老王也叫过来,让孩子们也认识下,可以作个伴,春桃这个朋友你赚到了,没白交,处处关心着你俩打抱不平。”
秋荷往灶房瞥了眼,秀兰正帮着添柴,军裤上沾着点灶灰,却丝毫不显狼狈。“成,太成了。”她笑着说,“咱沈阳洲半岁了,可得多吃两口肉长壮实。”
秀兰回头笑了,怀里的沈阳洲正盯着桌上的红鸡蛋看,小嘴“咿咿呀呀”地哼着。“文工团的战友总问我,咋不给娃办个半岁宴,”她逗着孩子,“我说得等回老家,跟念柳妹妹的满月酒一块儿办才热闹。你瞧这俩娃,一个红襁褓,一个小肚兜,倒像提前约好的。”
文峰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串鞭炮,额角的汗还没擦干:“刚去供销社买的,等会儿放一串,给俩娃冲冲喜。”他把鞭炮挂在老槐树枝上,“对了,刚路过公社,见赵子明被两个干事领着,说是‘接受审查’,不让随便走动了。”
秋荷正给沈阳洲剥鸡蛋,闻言手顿了顿:“审查就审查,咱不管他。”她把剥好的鸡蛋递过去,“来,源洲,半岁了,得添点荤腥。”
酒过三巡,秋荷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红布包,一个递给清芷,一个塞给秀兰。“清芷这包,是念柳的户口登记卡,今早刚从公社取来的,红章盖得结实;”她拍了拍秀兰手里的包,“这里面是沈阳洲的预防接种本,我托县医院的战友办的,回北京就能用。”
清芷打开布包,手指抚过“念柳”两个字,眼眶一热。秀兰也笑着打开包,里面的接种本上,“沈阳洲”三个字工工整整,还贴着张小家伙的满月照。“娘,您连这都备好了。”她声音里带了点哽咽。
“俩娃都是咱的心头肉。”秋荷喝了口酒,“我跟秀兰带淹源洲明儿一早就走,文工团催得紧,秀兰还得赶回去排新戏。这是给纪委的信,”她把个信封递给文峰,“过十天没消息,你就寄出去,赵子明的事,总会有个说法。”
秀兰把文工团的地址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一份给清芷,一份自己收着:“这是团里的地址,记着写‘转秀兰’就行,不管是念柳长牙,还是长高了胖了,都给我写信。”
饭后,文峰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院坝里的麻雀飞起来。沈阳洲吓得往母亲怀里钻,念柳却在摇篮里咯咯笑,两个娃娃的笑声混着鞭炮声,把屋里的愁绪都冲散了。
离别的前一晚,秀兰抱着沈阳洲,坐在灶房门口给念柳缝小衣裳。“等她长大了,穿这件去北京找我们,”她绣着衣角的小花,“我教她唱文工团的歌,让她跟源洲一块儿在舞台上蹦跶。”
秋荷站在旁边看着,月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下来,落在两个娃娃身上,暖融融的。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聚,但只要俩娃好好的,日子就总有盼头。
第二日清晨,秋荷和秀兰背着帆布包,沈阳洲趴在母亲肩头,小手还攥着那枚银质徽章。“记着,”秋荷朝文峰和清芷挥挥手,“俩娃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鞭炮的余烟还没散尽,念柳在摇篮里伸了个懒腰,沈阳洲在母亲怀里眨了眨眼。文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手里的户口卡和接种本透着暖意,像是捧着两份沉甸甸的希望。
第106章 槐下昭雪与远方风信
老槐树的影子在晒谷场上拉得很长,像块被阳光浸软的墨,将督查组的中山装与赵子明的灰布衫都晕在里面。暗格里的清芷屏住呼吸,听见外面传来铁皮文件箱落地的“哐当”声,紧接着是赵子明小舅子带着哭腔的辩解:“那账本……是我姐夫让改的!每页的数字都是他算好的,我就是个管钥匙的,连仓库后墙的洞都是他让我挖的……”
文峰悄悄掀开暗格口的藤蔓,正撞见督查组的李同志举着张泛黄的粮票存根——正是秋荷缝在继槐夹袄里的那三张之一,边角还留着婴儿口水浸过的软痕。“赵子明,”李同志的声音掷地有声,在晒谷场上荡开回音,“1960年冬的救济粮,登记发放三百斤,实际到村民手里的不足一百五十斤,剩下的去哪了?这存根上的签名,可不是村民的笔迹。”
赵子明的脸在槐树叶的阴影里涨成了紫猪肝色,嘴角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卫兵反剪了双臂。他挣扎时后腰撞到石碾子,发出声沉闷的痛哼——那声响,像极了半年前他踹向清芷腿弯时,她膝盖磕在尖石上的动静。围观的村民突然爆发出低低的议论,春桃扶着张大娘往前挪了两步,指着赵子明喊:“他还把救济粮往黑市运!我亲眼看见的!”
清芷抱着念柳走出暗格时,银锁在红绳上晃出细碎的光。念柳突然伸出小手,咯咯笑着指向村口方向。那里的土路上,张大娘的儿子正背着老人往这边赶,老人怀里的继槐探着身子,怀里的木槐叶没抓稳,掉在地上被风卷着滚,正好停在清芷脚边。“是荷姐托人送继槐回来的。”张大娘喘着气,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递给文峰,“说北京那边暂时走不开,让孩子先在老槐树下扎根,等她把事办妥,就亲自来接你们。”
蓝布包被体温焐得温热,里面是件小衬衫,领口用蓝线绣着片槐树叶,针脚细密,是秋荷的手艺。还有封信,信纸是部委专用的稿纸,抬头印着小小的齿轮图案。秋荷的字迹在纸上洇开点墨:“北京事杂,比预想的棘手——赵子明背后还牵着几个地方干部,有人想压下案子,说‘闹大了影响稳定’。但继槐总指着画册上的槐树喊‘家’,我知道,得先让他回来。仓库的账我核对完了,证据链锁死了,只是收尾要些时日。等我把这股歪风彻底摁下去,就带着调令回来,咱在老槐树下补张全家福,把张大娘、春桃都叫上。”
日子像老槐树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又抽出新的芽。文峰被督查组推荐去了公社文书室,整理积年的旧账,他总在账本空白处画槐树,说“看着踏实”。清芷在大队小学找了份教识字的活,黑板上每天都画棵槐树,教孩子们认“槐”字时,就指着窗外的老槐树说:“这字里藏着个‘鬼’,但咱这棵是善的,守着咱呢。”
念柳会爬了,胖嘟嘟的身子总追着继槐满地跑。两个孩子手腕上都系着红绳,玩闹时总缠在一起,解半天也解不开。春桃笑着说:“这是老槐树在帮着认亲呢。”张大娘每天都来送羊奶,看着两个孩子抢木槐叶,总念叨:“荷姐要是在,该多欢喜。”
入秋时,第一封盖着北京邮戳的信来了,邮票上印着天安门。里面夹着张照片:秋荷站在部委大楼前,穿件灰色中山装,身后的白墙上贴着“肃清贪腐,整顿风气”的标语。她怀里的继槐长大了些,正扯着她的衣角,小脑袋望向镜头外,像是在看什么。照片背面写着:“我住的樱花胡同离部委不远,邻居是对老夫妻,总帮着照看继槐,他学会了说‘胡同’,但还是喊‘槐’字最清楚。勿念,等雪落时,我便归。”
清芷把照片夹在《毛主席语录》里,正好挨着那三张地窖里拍的合影。文峰在照片旁边画了棵树,树上结着五个果子,他说:“一个是咱,一个是荷姐,一个是继槐,一个是念柳,还有一个……留给未来。”
冬雪落满老槐树那天,清芷正坐在火塘边给念柳缝虎头鞋,鞋头要绣朵梅花。突然听见村口传来铜哨声,三长两短,是秋荷约定的“我回来了”。她手一抖,针扎在指尖,血珠滴在白布上,像朵小小的红梅。抱着念柳往外跑时,正撞见文峰从公社回来,手里举着封信,信封上的红印章格外醒目:“调令已发,即日生效。”
风雪里,秋荷穿着件驼色大衣,领子上沾着雪,身后跟着两个拎文件袋的同志。继槐趴在她肩上,手里举着片塑封的槐树叶,看见清芷就挣扎着要下来,嘴里喊着:“槐!槐!”
“带了调令。”秋荷摘下围巾,眼里的笑像融了的雪,“赵子明一案牵出了七个涉案人员,都处理了。仓库的管理制度也改了,以后每笔账都要村民代表签字,再不会有见不得光的洞了。”她从文件袋里抽出张纸,递给文峰,“公社文书室缺个负责人,你去最合适。清芷呢,县里小学缺老师,你的字好,去那教书吧。”
晒谷场上,新到的救济粮正被搬进仓库,麻袋上的“救济”二字清清楚楚。文峰指挥着村民码垛,听见动静回头,看见秋荷正把继槐和念柳都抱起来,让他们的小手在老槐树干上拍,“咚咚”的响,像在敲门。阳光穿过落雪的枝桠,在地上织出张网,把五个身影(还有不远处张大娘和春桃的轮廓)都兜在里面,暖融融的。
夜里,地窖改成了储物间,石壁上的木炭画被拓下来装了框,挂在堂屋正中。秋荷看着那幅四个小人牵手的画,突然说:“该添个人了。”文峰拿起笔,在最右边画了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举着片槐树叶,眉眼像秋荷。
念柳和继槐挤在一个被窝里睡熟了,红绳在被子里缠成个圆。秋荷摸着继槐的头,轻声说:“樱花胡同的老房子总落灰,墙皮掉了一块又一块,哪有老槐树住着踏实。”窗外的雪“簌簌”落在叶上,老槐树晃了晃枝桠,像在应和。
堂屋的油灯亮到很晚,照亮了墙上的画,照亮了桌上的调令,也照亮了五个紧挨在一起的影子。老槐树的年轮里,又多了圈新的印记,藏着远方的风、归来的人,和永远解不开的红绳结,在时光里慢慢酿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