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碾过卢沟桥的青石板时，林晓茶正掀开窗帘一角。永定河的水波在秋阳下泛着粼粼金光，远处的京城轮廓越来越清晰，角楼的飞檐像展翅的雁，衔着流云落在天际。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城门口了。”萧煜放下手里的卷宗，指尖划过她鬓边的碎发，“这次回府，怕是要忙一阵子。皇上让我主持秋闱，还要清查江南盐案的余党。”

林晓茶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笑眼弯弯：“忙你的便是，我正好把江南的新方子在奶茶坊铺开。对了，苏州的张掌柜说要跟来学手艺，我让他下个月动身，到时候......”

话没说完，赵安掀开车帘进来，脸色凝重：“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说皇后娘娘病重，让您二位即刻进宫。”

坤宁宫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林晓茶跟着萧煜走进寝殿时，皇后正躺在凤榻上，脸色蜡黄得像褪了色的宣纸，往日里温和的眼神此刻只剩一片浑浊。皇上坐在床边，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见他们进来，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

“你们来了......”皇后的声音细若游丝，枯瘦的手从锦被里伸出来，紧紧抓住林晓茶的手腕，“晓茶，哀家......哀家怕是撑不过这个秋天了。”

林晓茶的指尖被她攥得生疼，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哄哀家了......”皇后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哀家知道自己的身子。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她看向萧煜，“七儿，当年你母妃的事，不是意外......”

萧煜的瞳孔猛地一缩：“母后您说什么？”

“是淑妃的母亲，联合了当年的太医院院判，在你母妃的安胎药里动了手脚......”皇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哀家当年......当年没能护住她，这些年......夜里总梦见她......”

林晓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没想过，看似平静的后宫里，藏着这样一桩陈年旧怨。

“娘娘！”太医匆匆进来，“您该喝药了。”

皇后却摆了摆手，从枕下摸出个紫檀木匣：“晓茶，这个给你。”匣子里是块半旧的玉佩，刻着朵含苞的玉兰，“这是你母妃留给你的......她当年把你托付给乡下的亲戚，就是怕你卷入这后宫纷争......”

林晓茶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母妃？她的母妃......难道是......

“你母妃是先帝的玉嫔，当年和哀家情同姐妹......”皇后的声音带着泪意，“她难产去后，哀家一直派人暗中照拂你，直到你被七儿带回王府......”

原来如此。难怪皇后总是对她格外关照，难怪萧煜第一次见她就觉得眼熟——玉嫔是萧煜母妃的远房表妹，她们小时候还一起在宫里放过风筝。

“皇后娘娘......”林晓茶的眼泪掉了下来，分不清是悲是喜。

“晓茶，答应哀家......”皇后的手越来越凉，“护住七儿，也护住你自己......这后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的手猛地垂落，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皇后的丧仪办得浩浩荡荡。林晓茶穿着素白的丧服，跪在灵前守了三天三夜，膝盖早已麻木，心里却空落落的。她时常想起皇后喝奶茶时的样子，想起她那句“美食不分贵贱”，想起她最后说的那些话。

“别硬撑着。”萧煜将一件厚披风搭在她肩上，声音沙哑，“皇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样作践自己。”

林晓茶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我总觉得......娘娘的死，没那么简单。太医说她是积郁成疾，可我前几日去看她时，她还能喝下半碗奶茶......”

“我已经让赵安去查了。”萧煜握住她的手，“太医院的人，还有淑妃宫里的动向，都在查。你放心，若真是有人动了手脚，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守丧期间，奶茶坊暂时歇业了。林晓茶却没闲着，她把皇后留下的那块玉兰玉佩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上面的纹路有些眼熟——像极了她奶茶坊后院那棵老玉兰树的枝干。

这天傍晚，她戴着孝布去了奶茶坊。后院的玉兰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吹过，簌簌地往下掉。她蹲在树下，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突然发现树干上有块地方颜色格外深，像被人刻意打磨过。

她找来铁锹，小心翼翼地挖下去。没过多久，铁锹“当”的一声碰到了硬物。挖出来一看，是个锈迹斑斑的铜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封泛黄的书信，还有一本太医院的用药记录。

信是玉嫔写给皇后的，字里行间满是对腹中孩子的期待，还有对“某些人”的担忧。而那本用药记录里，赫然记着当年玉嫔安胎药的配方，其中一味“桑寄生”被人做了记号，旁边用小字写着：“此药与阿胶相冲，久服损胎元。”

林晓茶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来皇后说的都是真的！她的母亲，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萧煜看到那些书信时，沉默了很久。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淑妃的母亲，当年是太医院院判的远房表姐。”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母妃去世后，她就把院判扶上了高位。这些年，他们一直盘踞在太医院，不少嫔妃的死因都可疑。”

“那现在......”林晓茶的声音发紧。

“现在还不能动他们。”萧煜握紧拳头，“皇后刚去世，皇上心绪不宁，淑妃又在旁边吹枕边风，说我们借故打压异己。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一击致命。”

林晓茶点了点头，将铜盒重新埋回玉兰树下。她知道，这不仅是为了给母亲和皇后报仇，更是为了扫清后宫的毒瘤，让那些像她们一样无辜的人不再受害。

丧期刚过，林晓茶就重新开了奶茶坊。她推出了一款“玉露奶茶”，用玉兰花蕊和龙井茶叶煮制，清苦中带着回甘，像极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往事。

这款奶茶很快就火了，连宫里的嫔妃都派人来买。林晓茶借着送奶茶的机会，在后宫走动得更勤了。她细心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听着她们的闲聊，像当年在贫民窟时一样，从蛛丝马迹里拼凑真相。

这天，淑妃宫里的小太监来买奶茶，林晓茶特意多放了些安神的薰衣草。小太监喝了两口，眼神就有些发飘，唠唠叨叨地说起来：“我们娘娘最近可高兴了，说皇后娘娘走了，以后宫里就是她最大了......还说......还说当年玉嫔娘娘的事，多亏了太医院的李院判......”

林晓茶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李院判？就是那个给皇后娘娘瞧病的李太医？”

“可不是嘛！”小太监咂咂嘴，“听说当年就是他换了玉嫔娘娘的药，现在......”

话没说完，他突然捂住嘴，脸色煞白：“我......我什么都没说！”

林晓茶笑着递给他一包杏仁糖：“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这糖你拿着，甜丝丝的，吃了解腻。”

小太监接过糖，慌慌张张地跑了。

林晓茶立刻让人去叫萧煜。等萧煜赶到时，她正站在窗前，看着宫墙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说，“下个月是先帝的忌日，按照规矩，太医院要进献安神汤，到时候......”

萧煜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欣赏：“你想让李院判自己露出马脚？”

“嗯。”林晓茶点头，“我在江南学到一种法子，用几种常见的花草就能调出桑寄生的味道，加在安神汤里，不会害人，却能让懂行的人误以为汤里有问题......”

“好主意。”萧煜握住她的手，“到时候，我会让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盯着，只要李院判敢动手脚，我们就能人赃并获。”

先帝忌日那天，天阴沉沉的。林晓茶跟着萧煜进宫时，看到淑妃穿着一身素白的宫装，正站在太医院门口，和李院判低声说着什么。见他们过来，淑妃立刻露出哀戚的表情：“七弟，七弟妹，你们可来了。今日是父皇的忌日，咱们可得好好祭拜......”

林晓茶懒得跟她虚与委蛇，只是点了点头，径直走向祭坛。

祭祀仪式冗长而肃穆。轮到太医院进献安神汤时，李院判捧着汤碗，手微微发颤。林晓茶注意到，他的指尖在碗沿碰了一下，一滴透明的液体滴进了汤里。

“皇上，此汤用了当归、枸杞等药材，能安神养心，是老臣特意为您准备的。”李院判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飘。

皇上刚要端碗，萧煜突然开口：“父皇且慢。儿臣听说，李院判最近得了个新方子，用桑寄生入药，说是效果更好？只是儿臣记得，桑寄生与阿胶相冲，若是汤里有这味药，怕是对龙体不利。”

李院判的脸色瞬间惨白：“王......王爷说笑了，老臣怎敢......”

“是不是说笑，验验便知。”萧煜看向皇上身边的老太监，“刘公公，您是宫里的老人，想必认得桑寄生的味道。”

刘公公走上前，舀了一勺汤，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一变：“回皇上，这汤里......确实有桑寄生的味道！”

“什么？”皇上猛地拍案而起，“李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安神汤里动手脚！”

李院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皇上饶命！是......是淑妃娘娘让老臣干的！她说......她说只要让您身体不适，她就能......”

淑妃脸色煞白，尖叫道：“你胡说！我没有！”

“还敢狡辩？”萧煜拿出那本用药记录，“当年你母亲买通李嵩，害死玉嫔娘娘和腹中胎儿，这笔账，也该算了！”

人证物证俱在，淑妃和李院判再也无法抵赖。皇上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将两人打入天牢，彻查所有陈年旧案。

从祭坛出来时，天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宫墙上，金光闪闪。

“都结束了。”萧煜看着林晓茶，眼神温柔，“你母亲和皇后娘娘，终于可以安息了。”

林晓茶点了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些日子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我们去奶茶坊吧。”她说，“我想做一杯玉露奶茶，敬她们。”

回到奶茶坊时，掌柜的正在教伙计们做新口味。看到他们进来，赶紧迎上来：“王爷，王妃，宫里的公公刚来过，说皇上很喜欢咱们的玉露奶茶，让以后每天都送些去。”

林晓茶笑了笑：“知道了，这就去做。”

她走进后厨，熟练地煮茶、加奶、放糖。玉兰花的清香弥漫开来，和奶茶的醇厚交织在一起，温暖而宁静。

萧煜站在门口看着她，突然说：“晓茶，等这事彻底了结，我们去江南定居吧。在西湖边开家奶茶坊，每天看湖光山色，再也不管这宫里的事。”

林晓茶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好啊。还要在院子里种满玉兰树，春天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的。”

晚上关了奶茶坊的门，林晓茶和萧煜坐在院子里喝茶。月光洒在玉兰树上，树影婆娑。

“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林晓茶捧着茶杯，轻声说，“梦里有个穿着华丽衣裳的女子，抱着我在树下转圈，身上的香味，就和这玉兰花一样。”

萧煜握住她的手：“那是你母亲在想你。”

林晓茶靠在他肩上，嘴角带着笑意：“我知道。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看到我现在过得很好，看到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林晓茶知道，那些沉重的往事，终于可以放下了。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不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贫民窟孤女，她有萧煜，有奶茶坊，有那么多爱她和她爱的人。

而她的奶茶坊，也将继续飘香，见证着一个又一个温暖的故事，成为这京华城里，最动人的一抹甜。

只是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变革正在悄然酝酿。江南的盐商余党蠢蠢欲动，北方的蛮族也在边境集结，而她和萧煜，注定要为这片土地，承担起更重的责任。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手里有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月光如水，奶茶的香气在院子里久久不散，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