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姐姐给他办了新的身份,带他去做了疤痕修复手术,还请来家教给他补基础课。
“以后想干点什么?”姐姐问他。
他也不确定,但他有唯一一件确定的事情:“什么都行,只要能和姐姐待在一起。”
姐姐倒也无所谓,背过身语气平淡:“实在混不好就来给我打工吧。”
他知道姐姐开了几家服装店,而且姐姐的实际收入好像比这几家店的利润高出不少。有姐姐在,他绝对不用担心会被饿死。
但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他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比如姐姐总是随身携带着枪,家中一些暗格里藏有武器,好几个房间都放置着健身器材,甚至还有专门的射击室。比如姐姐有时会出去几天,说是去谈生意,回来的时候却偶尔会带着伤。他没见过姐姐在他面前包扎伤口,但他能闻到她身上清雅的香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药味和血腥味。
这两年他个子蹿得飞快,从只能仰着脖子看姐姐变成了可以和她平视。他心中的担忧也越积越多。于是在某个姐姐迟迟未归的深夜,他听到房门响了,便走出去拦住她:“姐姐,你去哪里了?”
姐姐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绕过他径直往里走。
他快走几步追上去,再次挡住她:“姐姐,你是不是受伤了?”她身上的血腥气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重。
“不关你事,去睡觉。”姐姐眉头微蹙,语气像在打发不听话的小孩。
“为什么不关我事?姐姐受伤了难道我不心疼吗?”他注意到姐姐左臂有些不自然的僵直,便抓住她的手,想把衣袖推上去看看。然后被姐姐一把甩开。
这个动作显然扯到了她的伤口。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去睡觉,别让我再说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姐姐,如果我猜到了你是杀手,你能让我看一眼伤吗?”
片刻沉默。她看起来对身份被戳穿并不意外:“知道了还不离我远点?”
“在我面前,姐姐永远是姐姐。”他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固执地堵在她身前:“姐姐,先别管那么多,你手受伤了不方便上药,我来帮你涂药好不好?”
姐姐架不住他的死缠烂打,最终妥协了。她脱下外套,左手手肘处一片血红,破损的长袖和伤口粘连在一起,光是看着就疼得要命。
然而她轻描淡写:“看到了吗?一点皮外伤,随便处理下就行。”说罢再次绕开他往里面走。
她进了她的房间,正准备关门,却被跟在身后的他一把撑住:“姐姐,你房间里有医药箱吧?我来帮你处理伤口吧,能快一些。”
他不由分说挤进房间,扫视一圈便找到了医药箱。他翻出剪刀,小心地剪断姐姐伤口上方的衣袖。接着用生理盐水浸湿纱布,轻轻敷住她的手臂。
软化伤口处的血痂还需要一段时间,半蹲着的他抬起头,正好对上姐姐的视线。她的眼神怅然又遥远,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早已远去的往昔。
“姐姐?”
她这才回神,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身上。
“姐姐,你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在做这样危险的工作呢?”
“……习惯了。”
“习惯是可以改的啊。姐姐要是觉得日子太无聊,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姐姐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牵了牵嘴角。后来他年长了几岁,发现有些习惯确实没法改。这两年他疲惫的时候,总会去当初那家店吃上一碗荠菜饺子。好像习惯在,那个陪伴在身边的人就在。
但当时的他还不明白,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劝姐姐,直到要进一步处理伤口才作罢。他一点点撕去和血肉纠缠的衣料碎片,每撕一下,指尖就像被针刺了一下。
清洁完碎布料,他仔细检查了一番伤口。所幸伤口虽然面积较大,但并不深,没有其他异物,也没有感染的迹象。他松了一口气,继续消毒和包扎。
等包扎完毕,姐姐便把他赶去睡觉。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他郑重地对姐姐说:“我也要做杀手,保护姐姐。”
“想都别想。”
他早有预料:“那姐姐起码要教我一些本事。如果姐姐的仇家找上门,而姐姐正好受伤了,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
这句话倒是让她犹豫了。她沉思一会,答应了这件事。
之后的一年里,姐姐教会了他很多。他能够熟练地填弹开枪,格斗方面也不至于天天被姐姐按着打。他长得比以前更高,身材也更加壮实,姐姐在他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娇小。
只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他偶尔还会被按着打就是了。
不训练的时候,他会拉着姐姐出去玩。姐姐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他就联系了山中的度假村,让她舒舒服服地散心赏景。
白天他们会一起到附近逛逛,看潺潺的溪流和挂在山上的小瀑布。他蹲在溪边屏息凝神,瞄准目标后便果断出手,从水里抓出一条小鱼。他笑着向姐姐展示他的成果,鱼却大力一扭,逃出他魔爪的同时甩了他一脸水。姐姐看着狼狈抹脸的他,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弯得像是山间的月牙。
就算被姐姐笑话了,他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如果能逗姐姐笑,他什么事都情愿做。
到了太阳落山时,他们会爬上山顶看落日。夕阳照得姐姐的脸微微泛红。晚风吹起她的发丝,一下下拂过他心上。有那么一刻,他想偷偷亲吻她。
但这样会吓到她吧,毕竟她现在可能只把他当成弟弟。再说他暂时学艺不精,也保护不了她。等他再长大一点……他一定会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但他没想到,之前为了保护她找的理由居然一语成谶。一年后的某天,她的仇家真的寻上了门。缠斗之间,是他抢先开枪击中了那人的脑袋。
他跨过满地鲜血走到姐姐面前,语气中没有丝毫害怕,甚至带着隐隐的兴奋:“姐姐,现在我可以做杀手了吗?”
姐姐缓缓把枪收进枪套。认识几年来,他第一次听见她叹气:“唉……”
也许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他正式拜姐姐为师,改口叫她师父。师父教了他更多东西,比如跟踪,比如易容。只是他发现,如果他易了容,她就不会经常看他。
师父还带他见了师门里其他人。大家都对他很友善,就是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到一个嘴快的师叔忍不住问出了口:“师姐,这孩子长得是不是有点像……”
他师父冷漠地瞥了对方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像谁?他像谁?他避开师父到处问,没人肯告诉他。
回去后他就把师父堵在了墙边,笑得纯真又疯狂:“师父,这些年来,你到底把我当成了谁呢?”
师父平静地望着他,从怀中取出钱包,打开来举到他眼前。钱包的透明层中夹着一张照片,上面一对男女并肩而立。女人是他师父,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笑容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男人他不认识,但眉眼间透露出隐约的熟悉感,就像他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
“他是我的搭档,已经没了。我承认收养你有一部分他的原因,但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迫使她退进逼仄的墙角。
“师父,你说没有把我当成他,那如果我现在去整个容,你还会像之前一样对我好吗?”
她沉默几秒,回答:“会。”
但他想她的答案不在说出口的话里,而在那沉默的几秒钟里。
“师父啊……”他笑得更加开怀:“你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那师父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
“如果有的话,是因为我像他,还是因为我是我呢?”
他的一连串诘问如同迎面撞上坚硬冰山,轰然巨响后便静静沉入海底。随后鲜血与残骸自海面下翻涌蔓延,他想拿枪抵着她吻她。
——只是他还没开始动作,她忽然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他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拥抱过他。而这个拥抱是如此温暖而有力,就像一个姗姗来迟的笨拙回应。
他欣喜若狂地伸手回抱住她,却摸了满手温热的液体。
然后他才发现他们的位置已然调转,他被护在安全的墙角,而她为他挡下了来自窗外的子弹。
来不及迟疑,他一手拔枪还击,一手将她稳稳放在地上、让她上半身靠在墙边。房子的警报不知何时失灵,他现在的水平连出师都算不上。但他的怒火硬生生带他杀出一条血路,叫他赢下了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他颤抖着手跪坐到师父身边,轻轻抱起她。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他再也无法知晓那些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