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谷的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紧紧覆盖在每一寸幽蓝的冰面上。深坑中，那具扭曲的、包裹在深蓝坚冰里的咒士遗骸，空洞的眼窝凝固着最后的疯狂与恐惧，成为了这片冰之坟场最醒目的墓碑。天穹那道吞噬一切的漆黑裂缝早已弥合，仿佛从未撕开过这片冻结的天空。弥漫的黑色薄霜悄然褪去，只留下冻谷的蓝色比以往更深沉，更死寂，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

戴厄特站在冰洞口，龙骨脊梁上的蛛网状白色裂痕隐隐作痛，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扯着灵魂之火。那条曾赋予他磐石般力量的脊梁，此刻像一件布满裂纹的瓷器，幽蓝的光芒黯淡、飘忽。工具包内侧，那块深青色的怪骨彻底沉寂了，冰冷依旧，却失去了那种贪婪的脉动，仿佛刚才那场世界级的规则反噬，连带着将它内部的诅咒也彻底冻结、粉碎。

“骷…骷髅先生…”小汤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小手紧紧抓着戴厄特冰冷的臂骨，指关节发白。男孩的小脸毫无血色，大眼睛里还残留着目睹那毁天灭地景象的惊悸。他脚边躺着那块散发着柔和乳白光晕的石头，像黑暗中的一颗小星辰。

戴厄特弯腰，动作因为龙骨的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他拾起那块温润的乳白石，入手的感觉驱散了一丝灵魂深处的寒意，也稍稍抚平了龙骨裂痕传来的尖锐痛楚。他将石头塞回小汤姆冰冷的小手里。“拿着，它能暖手。”声音沙哑，带着龙骨共振受损后的滞涩感。

空洞的眼窝扫过一片狼藉的冰洞。布伦特那坛珍贵的“老酒”安然躺在雪橇行囊深处，散发着时光沉淀的醇厚气息，与洞外的死亡景象形成荒诞的对比。雪橇本身被刚才的能量冲击波掀得歪斜，滑轨卡在礁石缝隙里。

“我们得离开这里。”戴厄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冻谷已非久留之地。那场规则层面的碾压虽然湮灭了疯狂的咒士，却也抽干了这片土地最后的神秘与生机，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更重要的是，他这条受损的龙骨，需要稳定和安全的环境来尝试修复——或者至少，不再恶化。

根据他对这种东西的认识，像龙一样的强大生物留下的东西，大多都有自我修补的能力。只不过北境的温度属实是不太允许

，用火烤的温度又太高且并不稳定。

小汤姆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乳白石：“我们…我们回格温先生那里吗？”

“不。”戴厄特摇头，下颌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回霜喉堡意味着要再次穿越那条死亡峡谷，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拖着伤躯去面对那堆冰晶虫，风险太高。他展开布伦特那张巨大的、饱经风霜的皮卷地图。

冻谷的位置在地图中心偏东北，被潦草的叉叉和“大坑！”覆盖。目光向西移动，越过代表环形冰崖的密集竖线，在冻谷的西侧边缘，地图上画着一条极其纤细、几乎被忽略的虚线，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旁边布伦特狂放的笔迹写着：“耗子洞？通西边雪原？风大！雪厚！”

这条“耗子洞”，正是他们现在藏身的冰洞深处那条刚刚砸开的、通往未知的缝隙！它向西，指向地图边缘一片用稀疏的、代表低矮丘陵的波浪线勾勒出的广阔区域，旁边标注着：“雪偶平原。兔子多（？），狼多（！），狐狸精（？？）。尽头有山，像堆起来的雪人——雪偶山脉。临原山脚，有温泉（能喝？）。”

雪偶平原，雪偶山脉，临原山温泉…布伦特的信息总是如此简洁又充满个人风格。没有商队路线，意味着彻底的荒野和未知。但好处是：避开了冻谷这个死亡之地，也绕开了需要攀爬的险峻冰崖峡谷。只要穿过这条“耗子洞”，就能踏上相对开阔的平原。

“走这条路，”戴厄特指着地图上那条西向的虚线，指尖划过“雪偶平原”和尽头的“雪偶山脉”，“去山脚，找温泉。”他需要稳定的热源，或许能缓解龙骨的伤痛，也能让小汤姆恢复体温。

小汤姆看着地图上陌生的标记，又看了看洞外那片死寂的蓝黑废墟，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听骷髅先生的！”

收拾行装变得格外艰难。戴厄特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发力拖动雪橇，龙骨裂痕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他不得不放慢动作，依靠手臂和残存的力量，一点点将卡住的雪橇拽出来，重新捆扎好行囊——布伦特的“老酒”被小心地放在最深处，周围用毛皮包裹。找到的几块“硬糖”也收好，那黑沉的金属疙瘩尤其沉重。

准备停当，戴厄特举着最后一块光芒微弱的暖石（它在刚才的冲击中似乎也损耗不小），率先钻进了冰洞深处那条幽暗、仅容匍匐的缝隙。小汤姆紧随其后，小手紧紧抓着戴厄特脚踝处的骨头。

缝隙内部狭窄、低矮，充斥着浓重的海腥味、尘埃和一种万年不散的阴冷。洞壁是粗糙的黑色礁石和冻结的泥沙，尖锐的凸起不时刮擦着戴厄特的骨头和小汤姆的毛皮衣服。空气稀薄，行进异常缓慢。戴厄特只能用一只手肘支撑着向前挪动，另一只手拖着雪橇的牵引绳。雪橇在狭窄的通道里磕磕绊绊，发出沉闷的刮擦声。

黑暗中，只有暖石微弱的光晕和戴厄特眼窝中飘摇的幽火提供着照明。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粗重的呼吸（小汤姆的）和骨头摩擦礁石的“沙沙”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一种灰蒙蒙的光线，还夹杂着…风声！

出口！

戴厄特精神一振，加快了些速度。龙骨裂痕的剧痛让他动作变形，但他咬牙忍住。终于，他扒开一丛冻结在出口处的枯槁海草，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灌入！

他们钻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

身后是巨大环形冰崖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高耸入云的蓝色绝壁，如同世界的尽头。而他们面前，则是一片辽阔无垠、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白色平原！这就是雪偶平原！

与冻谷那瑰丽而致命的幽蓝不同，雪偶平原呈现出一种更为原始、野性、同时也蕴含着生机的壮美。天空是极高远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无边无际的雪原照得一片耀眼的银白。视线所及，雪原并非完全平坦，而是有着极其舒缓的、如同凝固海浪般的起伏。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连绵的、圆润的白色山丘轮廓——那应该就是布伦特地图上“像堆起来的雪人”的雪偶山脉了。

寒风在平原上自由地呼啸，卷起细碎的雪沫，形成一道道低矮的、旋转的白色烟柱，如同雪原的呼吸。空气冷冽清新，带着松针和冻土的气息，与冻谷那凝固的死寂截然不同。

“哇…”小汤姆钻出洞口，被明亮的阳光刺得眯起了眼，随即又被这辽阔的雪原景象震撼，暂时忘记了恐惧，小脸上露出惊叹，“好壮观！”

戴厄特也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冰凉的空气。龙骨裂痕的疼痛在开阔的环境中似乎也缓和了一丝。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道将他们送出的狭窄缝隙——它隐藏在一片巨大的、被积雪半掩的黑色礁石丛中，毫不起眼。冻谷，连同里面那场惊心动魄的规则审判，已被彻底抛在了身后。

“走吧，路还很长。”戴厄特将暖石收起，重新套上雪橇的牵引绳。龙骨受损，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大步流星，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谨慎。雪橇在厚厚的积雪中犁出深深的沟壑。

雪偶平原的“美丽”之下，隐藏着布伦特潦草警告的真相：“兔子多（？），狼多（！），狐狸精（？？）”。

出发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布伦特口中的“兔子”。那是一种比寻常野兔大上一圈、毛色雪白的生物，只在耳尖和眼眶周围有一圈浅灰色的毛。它们异常警觉，远远看到戴厄特和小汤姆的身影，便像一道道白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雪丘之后，只留下雪地上几串细小的梅花状脚印。小汤姆试图追过去看，但深陷的积雪让他寸步难行。

“北地雪兔，”戴厄特看着那些灵动的身影，“跑得很快，肉质听说很嫩。”可惜他现在对食物毫无兴趣，小汤姆的补给也暂时充足。

同样常见的是雪原上的精灵——北地雪狐。它们体型比雪兔大得多，通体覆盖着厚实如银缎的长毛，蓬松的大尾巴几乎和身体等长，在雪地上扫过时如同贵妇的裙裾。眼睛是清澈的冰蓝色，透着机敏与好奇。戴厄特和小汤姆不止一次看到它们的身影。有时是一只雪狐独自蹲在雪丘顶上，像一尊精致的冰雕，歪着头打量着这两个奇怪的旅人（和一具骷髅）。有时是三五成群，在雪地上嬉戏追逐，留下杂乱的足迹，发出类似幼犬的、短促而欢快的“嘤嘤”声。它们似乎并不十分惧怕，但也不会靠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种优雅而警惕的距离。

“好漂亮！”小汤姆每次看到雪狐都会忍不住小声赞叹，暂时忘记了疲惫。

然而，布伦特着重强调的“狼多（！）”，很快便显露出其狰狞的面目。

第三天下午，当一片低矮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平原上的光线变得晦暗时，戴厄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风中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的低沉呜咽声，断断续续，飘忽不定。

他立刻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窝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起伏的雪丘。龙骨裂痕隐隐作痛，似乎在发出警告。

“怎么了，骷髅先生？”小汤姆也紧张起来，小手抓住了雪橇边缘。

呜——嗷——

一声悠长、凄厉、带着金属刮擦般质感的狼嚎，陡然从左侧的一座雪丘后响起！紧接着，右前方、正前方…更多的狼嚎此起彼伏地呼应起来！声音冰冷、饥饿、充满了掠食者的残忍！

小汤姆吓得浑身一僵，小脸瞬间煞白。

戴厄特迅速将小汤姆拉到雪橇后面，自己则挡在前面，长矛紧握在手。幽蓝的灵魂之火在眼窝中炽烈燃烧。他看到了。

在周围几座雪丘的顶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了灰白色的身影。它们体型庞大，肩高几乎及腰，骨架粗壮，披着蓬松的灰白色长毛，肉眼可见的干瘦。吻部突出，獠牙森白，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毫无感情的、饥饿的凶光。粗壮的尾巴低垂着，杂乱的毛，看上去完全没有打理过的痕迹还带着冰渣。正是北地雪原的顶级掠食者——北地狼！数量足有七八头之多！它们无声地移动着，从各个方向缓缓逼近，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收紧包围圈。狼群显然已经观察了他们很久。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相较硕大、左耳缺了一角的巨狼。它站在正前方的雪丘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戴厄特，冰蓝的狼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它从未见过会移动的骨头架子，但这骨头架子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受损的龙骨？残留的深海龙威？）让它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和…贪婪。

“嗷——！”头狼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如同进攻的号角！

嗖！嗖！

左右两侧，各有一头健壮的北地狼如同离弦之箭，从雪丘上猛扑而下！速度快得只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模糊的白影！它们的目标很明确——被护在雪橇后的小汤姆！狼群战术，先撕开防御的薄弱环节！

“低头！”戴厄特厉喝一声，声音带着龙骨受损的嘶哑！

他猛地转身，长矛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扫向左侧扑来的恶狼！矛尖的寒光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

那北地狼极其敏捷，在空中竟然强行扭身，锋利的爪子擦着矛杆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同时，右侧的恶狼已经扑到雪橇边缘，腥臭的巨口张开，獠牙直咬小汤姆的脖颈！

千钧一发！

戴厄特根本来不及回防！他猛地抬起那条受损的龙骨脊梁支撑的左腿，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沉重的雪橇侧面！

砰！

雪橇被巨力踹得横移出去，撞向右侧扑来的恶狼！那狼猝不及防，被沉重的雪橇撞中腰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攻势瞬间瓦解！

但左侧那头被长矛逼退的恶狼已经落地，没有丝毫停顿，后腿猛地蹬地，再次扑向戴厄特！与此同时，正前方雪丘上的头狼，以及另外两头北地狼，也如同三道灰色闪电，从高处猛扑而下！目标直指戴厄特！

腹背受敌！

戴厄特眼窝中的幽火瞬间暴涨！龙骨深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猛地将长矛插进雪地作为支点，身体以矛杆为轴，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旋转！巨大的狼爪带着寒风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刮掉了几片骨屑！

借着旋转的势头，戴厄特那条相对完好的右臂骨紧握成拳，幽蓝的灵魂之火力量瞬间灌注其上，狠狠一拳砸在另一头扑到近前的北地狼鼻梁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北地狼惨嚎一声，鼻血飞溅，翻滚着摔了出去！

但头狼的攻击已经到了！它庞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獠牙直噬戴厄特的头颅！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戴厄特刚刚完成旋转和出拳，重心不稳，长矛也来不及拔出！眼看那森白的獠牙就要咬碎他的头骨！

就在这生死一线！

嗡——！！！

戴厄特脊背上那条布满裂痕的龙骨脊梁，在极致的死亡威胁和力量压榨下，竟然猛地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深邃如渊海的幽蓝光芒！一股源自深海巨兽的、冰冷而磅礴的威压如同爆炸般席卷而出！

这股威压无形无质，却带着碾压灵魂的沉重！瞬间笼罩了扑至眼前的头狼！

头狼那冰蓝色的凶残狼眼，在接触到这股威压的刹那，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远古顶级掠食者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它！它的扑击动作在空中出现了致命的僵硬和变形！獠牙距离戴厄特的头骨只有不到半尺，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带着一声恐惧到极致的呜咽，硬生生从空中坠落，“噗”地一声砸在厚厚的积雪里！

其他几头刚刚扑近的北地狼，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动作齐齐一滞，冰蓝色的狼眼中充满了惊惧和茫然，发出不安的低吼。

就是现在！

戴厄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力量从何而来，他猛地拔出雪地中的长矛，身体前冲，矛尖带着幽蓝的残影，狠狠刺向摔在雪地上的头狼咽喉！同时，他朝着吓呆了的小汤姆嘶吼：“火！用火！”

小汤姆被吼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掏出火折子，用颤抖的手拼命吹燃，然后抓起雪橇上一块备用的、浸了油脂的引火布条凑了上去！

呼啦！

一小团火焰在冰冷的雪原上跳跃而起！

野兽畏火的天性在这一刻压过了恐惧。看到火焰燃起，加上头狼发出的痛苦呜咽（戴厄特的矛尖在它肩胛处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剩余的北地狼终于彻底丧失了斗志。它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嚎叫，夹着尾巴，如同丧家之犬般，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的雪丘亡命奔逃，很快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头狼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肩胛处血流如注，冰蓝色的狼眼怨毒地看了戴厄特一眼，又恐惧地瞥了一眼他身后那根依旧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幽蓝脊梁，最终也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踉跄着追随着狼群逃走了。

雪原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小汤姆的）、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根渐渐收敛光芒、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的龙骨脊梁。

戴厄特拄着长矛，剧烈地“喘息”着（虽然没有肺），头骨里的幽火剧烈跳动，光芒黯淡了许多。刚才那一下爆发，几乎抽干了他残存的力量，龙骨裂痕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骷…骷髅先生！你…你没事吧？”小汤姆举着燃烧的布条，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戴厄特身上散落的骨屑和那条光芒微弱、裂痕狰狞的脊梁。

“没…事。”戴厄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看了一眼狼群消失的方向，“此地…不宜久留。走。”

他重新拉起雪橇，步伐比之前更加沉重、蹒跚。每一次迈步，龙骨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小汤姆紧紧跟在他身边，小手时不时紧张地扶一下他摇晃的臂骨。

狼群的袭击，像一道深刻的伤痕，烙印在接下来的旅程中。戴厄特变得更加警惕，行进速度也大大放缓。他需要节省每一分力量来压制龙骨的伤痛。小汤姆也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抱怨路途艰辛，默默地跟在后面，帮忙观察四周，收集干燥的苔藓和枯枝（虽然点火效果很差），用那块乳白石贴在戴厄特脊梁裂痕附近，试图用那温润的光晕缓解他的痛苦——竟然真的有一丝微弱的效果。

雪偶平原展现了它变幻莫测的一面。晴朗时，天空蓝得醉人，阳光在雪地上反射出钻石般的光芒，远处雪偶山脉的轮廓清晰可见，圆润的山峰确实如同孩童堆砌的巨大雪人。但风雪随时可能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白毛风”能瞬间将能见度降至零，狂舞的雪片如同亿万锋利的刀片，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戴厄特不得不寻找背风的雪窝，用雪橇和身体构筑临时的掩体，和小汤姆蜷缩在里面，听着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等待风雪过去。

他们也见识了布伦特地图上那神秘的“狐狸精（？？）”。那是在一个寂静的月夜，他们在一座背风的雪丘后扎营（如果能称之为营的话）。小汤姆裹着毛皮沉沉睡去。戴厄特靠坐在雪橇旁，空洞的眼窝望着夜空中流淌的、如同巨大彩色纱幔般的极光。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雪地上，升起了一缕淡淡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烟雾。

烟雾袅袅娜娜，在月光和极光下变幻着形态，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曼妙女子的轮廓。那“女子”没有五官，全身由流动的冰晶和月光构成，穿着飘逸的、闪烁着星辉的“长裙”，在雪地上无声地旋转、起舞。舞姿空灵而忧伤，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寂寥，比起生物，更像是某种天象。它似乎并未注意到戴厄特和小汤姆，只是自顾自地跳着，如同一个被遗忘在雪原上的孤独精魂。

戴厄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极端寒冷和特定光线条件下产生的、蕴含着微弱精神力的冰雪幻象——或许就是布伦特无法理解、只能标注“狐狸精？”的东西。它没有恶意，只有无尽的孤独。戴厄特头骨里的幽火平静地燃烧着，仿佛在无声地回应这份亘古的寂寥。不知过了多久，那幻象如同烟雾般缓缓消散在月光下，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旅程在伤痛、警惕、风雪和偶尔的奇景中继续。食物越来越少，冻肉干已经见底。戴厄特尝试用长矛狩猎雪兔，但龙骨的伤痛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和准头，几次都无功而返，反而耗费了不少力气。最后，还是小汤姆发现了一小片被积雪半掩的、结着红色浆果的耐寒灌木（布伦特地图上没标注的意外发现），虽然味道酸涩，但好歹能果腹。

地势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抬升。雪原上的起伏变得更加明显，圆润的雪丘逐渐被低矮的、覆盖着厚厚冰壳的山峦取代。空气中的风依旧寒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暖意。

终于，在离开冻谷后的第七天傍晚（或许更久，时间在雪原上变得模糊），当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与金紫时，他们攀上了一道相对较高的山梁。

站在山梁上，视野瞬间开阔到极致。

前方，不再是望不到头的雪原。一片更加雄伟、更加磅礴的山脉，如同沉眠的冰雪巨人，横亘在天地之间！

雪偶山脉！

它比地图上标注的更加壮观。连绵起伏的山峰圆润而巍峨，如同无数巨大的雪馒头被天神随意地堆砌在大地之上。山体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厚厚的白色积雪，在夕阳的照耀下，靠近山巅的部分被染上温暖的金色，而巨大的山体阴影则呈现出深邃的蓝紫色。山脉的走势极其舒缓、广袤，没有特别尖锐陡峭的悬崖峭壁，整体透出一种憨厚、沉稳、包容的磅礴美感，确实如同无数个依偎在一起的巨大雪人。

而在他们脚下的这道山梁尽头，雪偶山脉最外围的一座巨大“雪人”的山脚下，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中，景象与一路行来的酷寒截然不同！

那里没有积雪！一大片裸露的黑色岩石地面上，蒸腾着氤氲的白气！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水池如同散落的珍珠，点缀其间。池水呈现出清澈的碧蓝色、乳白色或淡淡的硫磺黄色，水面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硫磺味的温热气息！水池周围，顽强地生长着一圈圈翠绿色的苔藓和耐热的低矮灌木，甚至还有几株顶着冰雪盛开的、不知名的淡黄色小花！

温泉！布伦特地图上标注的临原山温泉！

温暖的水汽被寒风裹挟着吹上山梁，拂过戴厄特冰冷的骨头和小汤姆冻僵的脸颊，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几乎落泪的暖意。

“温…温泉！”小汤姆指着山下那片蒸腾的白雾之地，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小脸因为兴奋和希望而涨得通红，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似乎一扫而空。

戴厄特拄着长矛，站在山梁之巅。残阳如血，将他白色的骨架和那条布满裂痕、幽蓝光芒黯淡的龙骨脊梁，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洞的眼窝望着山下那片生机勃勃的暖色之地，又缓缓扫过身后那片他们刚刚穿越的、辽阔而残酷的雪偶平原。

北地的风，依旧在耳边呼啸。但风中，已带上了山脚下温泉的暖意，和一丝抵达终点的微茫希望。

他微微动了动下颌骨，仿佛想对这片给予他伤痛、奇遇、绝望与最后一丝温暖的北地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融入了浩荡的山风里。

“走，下山。”他拉起雪橇，朝着那片温暖的白雾之地，迈开了脚步。每一步依旧沉重，龙骨的裂痕依旧作痛，但步伐却比之前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