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高档酒店最顶层的豪华套房内,一场绝密的视频通话正在加密频道进行。
屏幕两端,两个身影形成残酷对比:
一端是程莹的父亲。
书房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
他瘫坐在高背椅里,曾经精心打理的发丝凌乱灰白,眼袋深垂,眼神中的精明睿智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恐惧和绝望噬咬后的空洞与衰败,仿佛被瞬间抽干生气的枯木。
GRS的覆灭不仅砸碎了他的事业堡垒,更将他推向了即将被审判的悬崖边缘。
另一端是黛西·冯·施特劳斯。
她端坐在她那间象征权力堡垒的现代化办公室内,巨大落地窗外沉沉的都市光晕成为她冷峻面容的背景板。
她妆容依旧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眼神平静如冰封深湖,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如同在处理一份普通的待批文档。
“黛西女士,”程父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程家……完了,调查的网…马上就会罩到我头上。”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滚动着绝望,“我只剩下一个女儿…给我女儿一条活路!把她送出去!这是我最后…唯一的请求!”
黛西的眼神依旧无波无澜,仿佛程父爆出的绝望不过是一串无关紧要的画外音。
另一边,程莹父亲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凶光,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撕咬:“只要你答应!所有关于DSF的秘密我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听到这里,黛西搁在光滑桌面上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房间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秒钟后。
“可以。”黛西的声音终于响起,如同机器确认指令,“一周内,有一个赴欧出席事务的代表团,名单上可以新增一位来自中国的独立评论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承诺,只有冰冷的提醒:“程先生,这是交易,不是施舍。如果交易标的安全落地后,我们依然收到任何关于DSF的不利信息…到时候,可别怪我们翻脸。”
黛西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如同悬在程父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屏幕熄灭。
程父像被彻底抽掉了脊梁骨,软倒在椅子上,手指捂住脸,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油尽灯枯的解脱与无尽悲凉交织的痛苦。
一周后。
机场出入境大厅的角落阴影里。
程莹穿着一身过时且略显宽大的灰色职业套装,仿佛一个为了面试而刻意装扮却又不得体的求职者。
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麻木,没有一丝光彩,嘴唇微微哆嗦着,涂的廉价唇膏遮盖不住干裂起皮。
身边只放着一个小小的旧旅行箱,瘪瘪的,显然没装多少东西,连那个曾经形影不离的抗焦虑药瓶也消失无踪。
昔日的“女神”光芒彻底湮灭,只剩下一具被恐惧和绝望榨干的躯壳。
一个身着深色休闲西服、毫无特征可言的男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像完成一项交接物品的物流程序。
他将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塞进程莹手里,声音平板得如同播报器:“登机牌在里面,E24登机口,其他注意事项,文件里有。”
说完,甚至不等程莹反应,便已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中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超过一分钟。
程莹木然地低头,指尖僵硬地摸索着信封粗糙的质感。
没有温暖,没有留恋,只有货物交割般的冰冷生硬。她被人推着、挤着,完成了所有边检和安检程序。当终于坐在狭窄的经济舱角落里时,她本能地贴近冰冷的舷窗。
飞机爬升,巨大的轰鸣声吞噬了一切杂音。
窗外的城市在铅灰色的云层下急剧缩小、扭曲、模糊,最终只剩下渺小的光影轮廓,然后被彻底吞没在无尽苍茫的云海之下。
那一刻,没有故乡的哀伤,没有离愁别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与隔绝,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风吹出窗户的纸片人,向着一片全然未知也全无光亮的深渊坠落。
数日后,程莹抵达了欧洲某国,直接入驻DSF控制下的某小型“环境与人权观察组织”,该组织正是DSF在海外运作的诸多舆论战支点之一。
一套狭小但设备齐全的公寓——这便是她流亡生涯的全部配置。
很快,她以“前知名环保学者、因揭露本国生态灾难真相而被迫流亡”的形象,出现在西方主流媒体平台和数个具有影响力的智库论坛上。
她精心修饰后的照片被配以悲情色彩浓厚的文案——“一位坚持科学真理而不屈服强权的东方女性”、“揭露本国国药计划生态破坏真相而被迫害的良心学者”。
她开始写作,发表的文章在《明镜周刊》、法兰克福评论报、以及各大知名网络时评专栏上刊载。
文章的核心永远围绕着几个主题:
“国药计划的隐性生态灾难”
“千梓农园的真相:经济驱动的生态破坏”
“被掩盖的环境正义”
“反抗者的声音与迫害”
文字犀利依旧,甚至因为“流亡身份”而多了一层“悲情”和“勇气”的光环,在特定的舆论场中被放大。
文章的数据和逻辑漏洞被专业的团队精心修补和包装,以适应西方读者的思维模式和既有的对华偏见。
程莹坐在冰冷狭小的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撰写这些文章。
指尖敲击键盘,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日新大厦顶层的那场辩论会,那一晚,王晓霏在灯光下专注讲解的侧影,竟是难以直视的耀目…每一次回忆都像细针扎在心口。
她笔下批判的“生态灾难”,正是她亲眼见过却从未真正理解其价值的、那片充满生命律动的土地。
DSF的监督员每周定点出现,审阅程莹稿件的方向,确保其符合组织战略目标,她的社交账号内容也被严格控制,所有采访和公开讲话,都要经过严格审核预演。
她住在一个以自由著称的国家,却活在DSF量身定做的、更无形的数字囚笼里。
日复一日,程莹像一名被设定好程序的工匠,不断炮制着指向祖国经济建设和生态努力的锐利投枪。
她知道,自己并非斗士,只是一个被摆放在西方话语棋盘上、用于攻击特定战略目标的棋子...而真正的扳机和指向,永远掌握在DSF手中。
窗外是异国的天空,公寓里弥漫着廉价速食咖啡的味道和长久不散的沉闷孤寂。
程莹偶尔会停下敲打键盘的手,茫然望向窗外那片天色。她知道,纵使自己还在“发声”,却早已没有了未来,也没有了真正的选择。
一台行走的木偶,在看不见尽头的流亡中,执行着一场永无胜利希望、只会消耗灵魂的自我毁灭之战。
提线的另一端则隐藏在冰冷的服务器指令之后...永远遥不可及,也永远不会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