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后的第一个夏天来得格外早,蝉鸣在五月就开始聒噪。我站在高中教室的讲台上,看着底下几十双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趴在窗台上画蜻蜓的样子。黑板上写着 “诗歌意象赏析”,粉笔灰落在深蓝色的教案本上,像落了层细雪。
“今天我们来讲‘蜻蜓’。” 我拿起粉笔,在黑板右侧画了只简笔画的蜻蜓,翅膀张得很开,“在古诗里,蜻蜓常常象征着夏日、自由,还有…… 未说出口的心事。”
学生们哄堂大笑,后排的男生喊道:“苏老师有故事!” 我笑着摇头,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教案本的边缘 —— 那里贴着片压干的蜻蜓翅膀,是大学时陈默寄来的那片。
教案本的夹层里藏着更多秘密。有林宇寄来的北方雪景明信片,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有陈默摄影展的剪报,那张 “南方的翅膀” 被我用红笔圈了又圈;还有那本高中画册的复印件,是工作后特意去打印店复刻的,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我用铅笔轻轻画了个问号。
每天备课到深夜,台灯的光晕落在教案上,我总会在空白处画几只蜻蜓。它们停在诗句旁边,藏在段落间隙,翅膀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却始终没再写下那两个熟悉的首字母。同事打趣说我的教案像画册,只有我知道,这些翅膀是写给过去的信。
教师节那天收到匿名包裹,里面是本精装的建筑杂志。翻开第 37 页,一篇关于新锐设计师的报道吸引了我的目光 —— 林宇的名字赫然在列。照片上的他穿着黑色西装,站在一栋棱角分明的建筑前,笑容比高中时沉稳了许多,胸前的口袋巾上绣着只小巧的蜻蜓。
报道里说,他设计的社区中心 “以自然为灵感,屋顶线条模仿蜻蜓翅膀的弧度”。配图里,夕阳下的建筑投下轻盈的影子,像停在城市里的巨大蜻蜓。我的手指抚过照片上他的脸,突然发现他的眼镜框,和当年在河边帮我捡画册时戴的那副,款式几乎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教案本上画了只停在屋顶的蜻蜓,翅膀上写着 “北方”。窗外的月光落在玻璃蜻蜓摆件上,缺角的地方反射出细碎的光,像谁在眨眼睛。
深秋的某天,在市图书馆整理旧书时,发现了本摄影集。封面是片雾蒙蒙的河面,三只蜻蜓的剪影若隐若现,作者栏写着 “陈默”。翻开内页,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 最后一组照片拍的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从春到冬,从晨光到暮色,唯独没有出现过人的身影。
后记里写着:“有些风景需要留白,就像有些名字适合藏在快门声里。”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指尖在 “留白” 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突然明白他镜头里的空景,其实从来都不是空的。
闭馆时,管理员说这本是捐赠的孤本,作者特意嘱咐放在靠窗的位置。我抱着书走到窗边,夕阳正落在河面,像极了摄影集里的画面。手机突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雪后的老柳树,枝桠上停着只塑料绿蜻蜓,像林宇书包上的那个。
我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照片里的柳树,突然想起高三毕业那晚,林宇说要在建筑上留个看蜻蜓的窗台。原来有些承诺,不需要说出口,却会在时光里慢慢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