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是贺喧的生日。
宴会那阵,他翘首以盼 。
那张让程风代送的邀请函,他应该收到了。
那么,他会来吗?
宴会厅二楼。
苻氏的接待室中,坐着贺喧最想见的人。
楚缄坐在窗前,看着这荒诞的宴会。
小寿星麻木的敬酒,空洞的微笑。
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人们十分尽兴,喝得红光满面。
他们不在乎这是谁的生日;
他们不重视寿星的僵硬与潜在的抗拒。
他们只知道喝酒、大笑、称赞。
他们说,贺家前途大好;
他们说,贺家小子年少有为。
楚缄欲提笔作画,却无从下手。
笙歌宴舞,只觉悚然。
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带着完美的假面。
楚缄不解,而苻倦,则早已看厌。
“尾声了,该下去见见了。”
苻倦唤醒了窗边失神的小画家。
楚缄收起了空白的画板,迈步下楼。
苻倦目送他远去,饮下了杯中茶。
宴会的尾声到了。
楚缄与贺喧的尾声也该来了。
楚缄从侧厅迂回绕到了主厅。
他出现的那一刻,贺喧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麻木的眼神有了光彩,嘴角的微笑变得真切。
这种变化,似是三魂七魄终于聚集。
鲜明到所有人肉眼可见。
贺喧的眼神有了焦点,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
楚缄的到来,是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为他带来了人间烟火气。
贺喧年轻气盛,从不遮掩自己的喜欢。
但他忘了,这里是一个会吃人的社交场合。
“楚缄!”贺喧抬步欲迎。
楚缄却忽然被人挡住:“哪来的穷小子,也配和我荆北楚家一个姓氏?”
楚缄没有换上苻倦准备的高定,而是穿了一身小作坊的中山装。
衣虽不华,胆却不怯,构不上穷。
这些人啊,看走了眼,竟欲找茬。
苻倦的脸色刹时冷凝,大步流星的下楼。
他家小孩儿是去与友人叙旧的,不是去任人欺负的。
苻家看不上的,却是贺家惹不起的。
贺喧挡在楚缄身前时,人人都以为他疯了。
当气氛凝滞时,一道冷漠的嗓音响起。
“让路,楚骅,你吓到他了。”
楚缄的手腕被人握住,整个人被护在了身后。“你也配和我的人一个姓?荆北楚家,该重新洗牌了。”
苻倦将楚缄从森严无趣的宴会中解放了出来。
贺喧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楼,寻到了接待室。
仍是晚了一步,退而求其次的贴墙而立了。
室内,楚缄看着窗边的人,只觉得安心。
好像每一次,这个人都会救他于水火。
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
“苻倦,你是我的神明。”
贺喧艰难的闭眼,滑下了眼泪。
你说,他是你的神明。
可知,你是我的人间。
那一瞬间,既绝望,又庆幸。
他走了,又有更好的人去爱他了。
这样,便不会有人去伤害他了。
贺喧自虐般的送他们至门外。
他只想,再看看他。
楚缄忽然回头,释然的微笑:“贺喧!再见!”
这一次再见,便是真的结束了。
他已经放下了。
春风拂过万物,夜色席卷大地。
路灯照亮了行人的影子,缠缠绵绵,没有尽头。苻倦与楚缄在星光下同行,披星戴月。
晚风不疾不徐,他们不紧不慢。
一切,都刚刚好。
楚缄一直将苻倦作为追随多年的信仰。
他将他捧得太高,看的太过神圣。
便也忘了,他也会有私情。
苻倦只好步步为营,逐步消融他的边界感,淡化他们之间的差距。
愿有一日,他能认识到: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
“楚缄,我不是神明。”
“让你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是社会各界的力量。”
“今天的你,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破茧成蝶。请你永远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比任何人差。”“你仰望我的时候,别人也在仰望你。”
“你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值得。”
今晚的一切都很温柔。
风也温柔,月也温柔,人也温柔。
夜色中的泠泠细语在楚缄心中埋下了种子。
只待日日浇灌,便可生根发芽。
身侧的青年,青涩又成熟。
吞词吐句之间,萦着浓浓的茶香。
似西湖的龙井,催人沉溺。
苻倦留着半长的头发,微卷。
棱角分明,如同古希腊的雕塑。
但苻倦本人比任何雕塑都更具美感。
他具有东方的神韵与沉淀的美好。
他喜水墨,好品茗。是东方的美神。
楚缄欣赏一切美学,包括苻倦。
第一世家的少主,传闻中疏离有礼,冷漠俊美。待楚缄,却是温润如玉,春风化雨,极具反差。也正是这份反差,在不知不觉之间,勾人心魄。
夜色,遮盖了一切细微的变化。
楚缄足不出户,却已声名远扬。
每每分享画作,赞语纷至沓来。
苻倦一直觉得,他的小孩儿比较自卑。
但其实,楚缄只在苻倦面前自卑。
楚缄向来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他知道自己的长处,也知道自己的短处。
所以,哪怕和贺喧在一起,他也没有自卑过。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各有各的优点,谁也不遑多让。
就像两个轨道的线条,短暂的相交而后愈来愈远。
他们互相带来过快乐,这就足够了。
苻倦与贺喧不同。
在楚缄的世界,苻倦一直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神话。
苻倦是优秀的全能选手,而楚缄则是单项最佳。
他原本想躲藏很久的,但他把他找出来了。
从此,楚缄便不是一个人了。
他多了一个尊贵的守护者。
苻倦幼时习画,循规蹈矩。
每每跃然纸上,总是不佳。
十二岁去赈灾,捡到了一个小孩儿。
小孩的身上有一种野性,蓬勃的美。
不同于他的世界,那些温室的花朵。
他很想把小孩儿带回苻家养着,但他不敢。
他怕世家会磨灭小孩的自由与倔强。
重逢的时候,他没有认出这是他的小孩儿。
认出的时候,才发觉小孩已经同他疏远了。
但是没关系,苻倦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把小孩儿好好养起来了。
楚缄一直觉得,比之苻倦,自己是相形见绌的。偏偏苻倦愿意屈尊纡贵的一点点教他。
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了。”
他鼓励他做自己,一遍遍的告诉他:“你很好。”
拜托,不要再这样了。
我都要骄傲到膨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