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咁细嘅地方,路真系烂呀,扽死个人……公司睇啱嘅系东北嘅钢铁厂,唔系睇安生同你个面,我根本唔会嚟(珠港话,意为:这种小地方,路真是烂呀,颠死个人……公司看中的是东北的钢铁厂,要不是看安先生和你的面子,我根本不会来)。”
高志明一边向红姐抱怨,一边用余光瞟向李孟德,观察他的反应。
红姐现在的身份是被珠港富商包养的二奶,也就是这个安先生,小虎是红姐和这个安先生的私生子,而高志明跟安先生和红姐是私下的好友。
李孟德就跟没听到高志明的抱怨一样,脸上的笑容半分不减,一脸的憨厚正直,要不是高志明提前调查过李孟德,知道他的一些底细,一定会以为这个人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车辆一路平稳的朝着甘丹大酒店驶去,路途远远的经过了红星钢铁厂,能隐约看到钢铁厂的炼钢高炉,钢铁厂附近的公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大片麦田,现在正值九月,小麦已经收割完毕,田野上耸立着零零星星的白色大棚。
不远处的麦田里,几个穿着红星钢铁厂工作服的妇女正背着蛇皮袋在前面跑,几个拿着锄头的农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有一个妇女跑的太急,脚下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人和背上的蛇皮袋子都摔了出去,袋子里还摔出几个茄子南瓜,姿势之滑稽,活像在演电影一样。
高志明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然后转头用普通话问李孟德,“李厂长,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看那几个妇女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你们厂子里的人吧,你们厂子里的人已经穷得连菜都买不起了吗?”
李孟德一脸痛心疾首地跟高志明说道:“这是一小撮之前被厂子里清理掉的投机倒把分子!这些人平时都是好吃懒做,到处占便宜,严重损害了厂子和其他人的利益,已经没得救了,所以厂里不得已安排了他们下岗。不过刘经理你放心,现在我们红星钢铁厂留下来的人,个个都勤劳守法的好员工!”
高志明没有继续说话,心里明白那些被安排下岗的应该都是不听李孟德话的人。
一路无话,没过多久车就到了甘丹大酒店,李孟德殷勤的给高志明安顿好后才离开。
高志明装出来的冷淡并没有冲淡李孟德的热情。
第二天早上,李孟德早早的就来到了甘丹大酒店,高志明刚吃完酒店的早餐出来,就被李孟德在酒店大厅堵住,非常热情的邀请他去红星钢铁厂参观。
盛情难却,高志明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李孟德来了红星钢铁厂。
红星钢铁厂和甘丹大酒店一样,是明显的苏式风格。所有的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的,钢铁厂红砖外面的管道上爬满了铁锈,两座高耸的炼钢高炉,此时已经停止了运转。
厂区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开着拖车的搬运工正在进进出出的忙活,其他没活的工人都愁眉苦脸的聚在角落里抽烟。
工厂虽然暂时还没有倒闭,但颓败的气息已经无处不在。
高志明和李孟德走在前面,副厂长和车间主任跟在后面,看到自己厂的众多高层陪着客人走过,那些工人们连头也不抬,半点都不好奇,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厂长,你们厂现在的这种苏式设备,早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国际上都已经统一换成自动化设备了。” 高志明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在器材上敲敲打打,然后接着说:“还有啊,你们这么大的一个生产车间,居然连除尘器都没装,对环境污染太大,以后肯定会被环保局要求整顿的……”
高志明装着满脸的嫌弃,扮演着一个考察厂子并且各种挑刺,便于后续谈判压价的生意人形象。
面对高志明的各种挑剔,李孟德却丝毫不以为意,一路都是高志明说啥就是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参观完厂区后,李孟德笑嘻嘻的拉着高志明走进办公楼,说上去坐坐喝杯茶,然后一会儿去食堂吃顿便饭。
厂长办公室的装修风格和外面完全不一样,是纯美式风,米色羊毛地毯,胡桃木大办公桌,金色天鹅绒窗帘,乍一看还以为来到美国总统的会议室。
李孟德拉开书柜的玻璃门,捧出一个根雕茶叶罐,说这个是别人送给他的铁观音王,自己平常都舍不得喝,为的就是今天拿出来款待贵客。
“这年头啊,社会风气已经被资本家败坏了,大家动不动就是谈效率,谈钱,唯结果论。其实我一直觉得吧,钱只是个工具,是次要的,做事之前得先做人,只要你的智慧和格局打开了,其他东西自然而然的就都被吸引来了。”喝茶的时候李孟德向高志明抱怨道,“我其实最不耐烦管那些杂务的,我是个诗人!”
抱怨完,李孟德从桌子上的红木匣子里拿出一摞杂志,炫耀似的给高志明看他写的诗。
高志明接过来一看,上面三本是《甘丹文学》,下面全是钢铁厂内刊《红星》,每一本都有署名李孟德写的诗。
李孟德写的基本都是七言古诗,高志明随手打开一本,翻到一首《红星之春》,上面写着:“红星初升金光照,青松傲雪枝尤茂。燕赵男儿竖高炉,热血豪情冲九霄。”
高志明不由心想:“这个李孟德还是个文化人,古诗写的还像模像样的。”
随即开口称赞:“李厂长这首诗写得好哇,气势恢宏,豪气冲天。”
李孟德摆摆手,矜持一笑:“让刘经理见笑了,这些年一直忙于管理这个厂子,写诗的水平下降了不少。”
一边说着,李孟德一边又小心翼翼将这几本“著作”收进书桌上的红木匣子里。
接着两人就在办公室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但是李孟德却并没有提收购红星钢铁厂的事。
“这老狐狸还挺有耐性。”高志明不由腹诽:“那我就看看你要玩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