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天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旧巷高耸的残垣断壁,在墓穴入口炸开的瓦砾堆上投下几道破碎的光斑。瘸子怪物留下的恶臭腥风渐渐被巷中固有的陈腐阴气吞没,但那粘稠冰冷的威胁感,却如同浸透骨髓的寒毒,久久不散。
李宵靠在冰冷的墓碑石板上,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肋下崩裂的伤口,恨火微弱跳动,带来阵阵灼痛。右手五指焦黑,皮开肉绽,残留的黑色粘液如同跗骨之蛆,正被指尖那缕微弱的暗金雷纹艰难灼烧、驱散,每一次灼烧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力量近乎枯竭,新生的融合之力在搏命一击后黯淡沉寂,如同耗尽的油灯。
怀中的荧儿依旧沉睡,小脸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心口处那层被古碑之力加固过的“冰魄”屏障,在怪物带来的阴邪冲击下稳固依旧,隔绝着内里那蠢蠢欲动的凶煞。这是唯一的慰藉。
然而,李宵心中的警兆却如同冰锥,越刺越深。瘸子怪物离去时那怨毒的嘶吼——“带着‘碑’的点心”、“下次一定连本带利吃干净”——绝非虚言恫吓。这旧巷深处,不知还蛰伏着多少类似的“食碑者”。他指尖残留的古碑“镇封”气息,在这片腐朽的墓园里,如同黑暗中的烛火,只会引来更多贪婪的掠食者。
他需要力量!需要立刻恢复!在这片被遗忘的坟场,虚弱就是引颈就戮!
李宵的目光落在身下这块冰冷、刻着模糊古纹的巨大青石板上。刚才那生死关头,正是这古碑中涌出的、纯粹厚重的“镇封”之力,融入他的力量,才一举重创了那怪物,保住了荧儿。这碑……是唯一的依仗!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不顾右手的剧痛和肋下的灼烧,将左手掌心缓缓贴上冰冷的碑面。触手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带着亘古的沧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心神沉入。不再像之前引动屏障时那样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去感知、去沟通、去……理解!
指尖微弱的暗金雷纹如同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入碑体。瞬间,一股浩瀚、沉重、带着大地脉动般古老意韵的信息洪流,如同沉睡的冰河解冻,轰然涌入他的意识!
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意”!是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关于“镇”的本质!
他“看”到:
山川地脉的走势,如同大地的筋骨,承载万物,亦镇压地火阴煞。其“镇”在于厚重不移,在于承载万钧!
古老的符箓在虚空中流转,笔画勾连天地气机,引动规则之力,封禁邪祟。其“镇”在于沟通法理,在于借势封天!
冰冷的青铜巨鼎,三足立于大地,鼎身铭刻日月星辰,汇聚王朝气运,镇压国祚。其“镇”在于汇聚人望,在于以势压邪!
一柄无锋的玄黄巨剑,剑身缠绕龙脉之气,剑尖所指,万邪辟易。其“镇”在于锋芒内敛,在于以势化刃,不战而屈人之兵!
无数关于“镇”的感悟碎片,如同星辰般在李宵的意识海中炸开!它们并非具体的功法招式,而是直指本源的大道真意!是天地自然、人文法度对于“镇压”、“封禁”、“守护”最本质的诠释!
李宵如遭雷击!他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惊蛰雷霆破邪之力与城隍庙老道阴寒“镇”意的力量,在这浩瀚的“镇”意洪流冲刷下,瞬间变得无比渺小、无比驳杂!如同溪流遇见了汪洋!
惊蛰之力,破邪驱阴,锐利无匹,如同开春第一道撕裂寒冬的惊雷,是生发之始,是破除旧障的先锋!它代表着变化、突破、新生!
而这古碑蕴含的“镇”意,则是万古不移的基石!是承载生机的厚土!是守护秩序的壁垒!它代表着稳固、守护、不移!
一者动,一者静。
一者破,一者守。
看似矛盾,却如同阴阳两极,缺一不可!破旧方能立新,守护方能持久!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在李宵近乎枯竭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为何不能融合?以惊蛰雷霆之“动”,驾驭古碑“镇”意之“静”!以破邪之“矛”,铸就守护之“盾”!将瞬间爆发的雷霆破灭之力,化作长久稳固的镇封守护之能!
“惊蛰……亦可为‘镇’!”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掘开了泉眼!他体内那枯竭黯淡的融合之力核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惊蛰雷力,如同被唤醒的种子,艰难地从枯竭的经脉深处滋生出来!
这丝雷力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跳跃,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凝!它不再仅仅追求撕裂与破灭,而是在李宵意念的引导下,开始尝试着去模仿、去共鸣、去……驾驭!
嗡!
左手掌心紧贴的冰冷碑面,似乎感应到了这丝蜕变中的雷力。碑体深处,那些模糊的刻痕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镇”意输出,而是如同一位古老的导师,开始以自身蕴含的大道真意,去引导、去梳理李宵那刚刚萌芽的、带着“镇”之雏形的惊蛰雷力!
沉重如山的“镇”意,如同无形的刻刀,开始在这丝新生的沉凝雷力上雕琢、烙印!
李宵的意识完全沉浸在这奇异的共鸣之中。他忘记了伤痛,忘记了危险,忘记了时间。全部的意念都集中在掌下碑面传来的引导,集中在体内那丝不断被“锤炼”、被“塑形”的沉凝雷力之上。
那丝雷力,在古碑“镇”意大道的引导下,开始艰难地改变着自身的形态和韵律。它不再是一道跳跃的电光,而是尝试着凝聚、压缩,化作一枚枚极其微小、却蕴含着雷霆破邪与大地沉凝双重意韵的……暗金色符文!
这些符文极其简陋、粗糙,如同孩童的涂鸦,远不及碑体上那些古老刻痕的玄奥万一。它们如同蝌蚪般在李宵的经脉中艰难游动、组合,勾勒着某种残缺不全、却又带着独特韵律的轨迹——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初生的“惊蛰·镇”之道!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
李宵掌下冰冷的碑面,光芒彻底隐去,重新归于沉寂的古朴。那浩瀚的引导之力也悄然退去。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眼中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血丝,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凝与厚重!瞳孔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小的暗金符文一闪而逝,如同星河流转。
体内,力量依旧枯竭。肋下的伤口依旧灼痛。右手的腐蚀剧痛也并未消失。
但一切都不同了!
那枯竭的融合之力核心处,一枚残缺却无比稳固的、由暗金雷纹构成的奇异符文,正静静地悬浮着!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态粗糙,边缘模糊,如同刚刚成型的胚胎,却散发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既有惊蛰雷霆的破邪锐意,又有大地脉动般的沉凝厚重!更带着一丝……源自这无名古碑的、守护不移的意志!
惊蛰·镇!
这枚初生的符文,就是他刚刚领悟的力量核心!虽然微弱,虽然残缺,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引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它不再仅仅是借来的力量,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融合了惊蛰剑道与古碑“镇”意的本源之种!
李宵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带着一种久违的沉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离开碑面,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以及一种奇异的、与大地相连的厚重感。
就在这时!
“唔……”怀中的荧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痛苦挣扎意味的呻吟。
李宵心头猛地一跳,立刻低头看去。
只见沉睡的荧儿,眉头紧紧蹙起,小脸上浮现出痛苦挣扎的神色。她心口的位置,那层被古碑之力加固过的、原本稳固凝实的“冰魄”屏障,此刻正极其诡异地……向内塌陷!
不,不是塌陷!是屏障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紫色漩涡,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那漩涡如同一个微型的黑洞,正疯狂地吞噬、吸收着“冰魄”屏障的力量!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透明!
屏障之下,沉寂的凶煞之力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油库,瞬间沸腾!冰冷狂暴的暗紫色血焰疯狂冲击着被漩涡不断削弱的屏障,发出无声的尖啸!丝丝缕缕的凶煞气息,正透过屏障的薄弱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更让李宵惊骇的是——荧儿体内那被万殇以生命和残魂构筑的“冰魄”屏障,其本源力量,正被那诡异的暗紫色漩涡疯狂抽取、吞噬!那漩涡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死寂、带着一种吞噬万物的贪婪……赫然与万殇傩柱崩碎后、那坠入阴影深渊的腐朽死寂之力……同源!
是彼岸印坍缩后的残留!是万殇恶魄诅咒与破碎傩柱死寂之力混合的余毒!它并未消失,而是潜伏在荧儿体内,此刻受到某种刺激(或许是古碑“镇”意,或许是李宵新生的“惊蛰·镇”之力),竟然苏醒了!它正在反噬、吞噬万殇留下的守护屏障!
“荧儿!”李宵目眦欲裂!他立刻将左手再次按在荧儿心口上方!掌心那枚刚刚凝聚、还极其微弱粗糙的“惊蛰·镇”符文瞬间亮起!
嗡!
一股带着沉凝“镇”意的暗金微光,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笼罩住荧儿心口,试图压制那疯狂吞噬“冰魄”屏障的暗紫漩涡!
嗤——!
暗金微光与暗紫漩涡接触的刹那,如同水火相遇!一股强烈的排斥与吞噬之力猛地爆发!李宵只觉得掌心如同被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剧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那暗紫漩涡的吞噬之力,竟然连他这新生的“镇”意也想一并吞噬!
更可怕的是,他这仓促的压制,似乎反而刺激了漩涡!那吞噬“冰魄”屏障的速度骤然加快!荧儿痛苦地蜷缩起来,小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瞬间变得青紫!
“呃!”李宵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新生的“惊蛰·镇”符文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散!力量差距太大了!这暗紫漩涡的本质,是万殇破碎傩柱与恶魄诅咒的混合体,蕴含着恐怖的腐朽与吞噬之力!他这刚刚萌芽的“镇”道,根本无力抗衡!
怎么办?!强行压制只会加速荧儿的崩溃!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那漩涡吞噬掉屏障,释放出凶煞?
就在李宵心急如焚、几乎绝望之际,他的目光猛地扫过身下那冰冷的墓碑石板!
古碑!
这蕴含纯粹“镇封”大道的古碑,是唯一能对抗那腐朽吞噬之力的存在!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他不再试图直接压制荧儿心口的漩涡,反而将全部心神和意志,疯狂灌注到掌心那枚初生的“惊蛰·镇”符文之中!同时,左手五指猛地张开,死死按在身下冰冷的墓碑石板上!
“引!”
李宵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嗡——!!!
冰冷的墓碑石板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碑体上那些模糊的古老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流淌出纯粹厚重的暗金色泽!一股浩瀚、沉重、带着亘古不移意志的“镇封”洪流,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顺着李宵按在碑面的左手,疯狂涌入他体内!
这股力量太过庞大!远超他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剧痛如同万千钢针瞬间贯穿全身!他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撑爆的皮囊!
“转!”
李宵双目赤红,咬碎钢牙!他以自身为桥梁,以掌心那枚初生的“惊蛰·镇”符文为核心,强行引导这股磅礴的古碑“镇封”洪流,不再涌入自身经脉,而是……直接导向按在荧儿心口的右手!
轰——!!!
一股凝练到实质、散发着暗金光泽、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古老符文的能量洪流,如同从大地深处引出的镇邪之河,瞬间跨越空间,狠狠灌入荧儿心口那疯狂吞噬的暗紫漩涡之中!
这不是攻击,而是……封印!是以这无名古碑蕴含的亘古“镇封”大道,去强行镇压、封禁那源自破碎傩柱的腐朽吞噬之源!
嗤嗤嗤——!!!
暗金色的古碑洪流与暗紫色的吞噬漩涡狠狠对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与规则的对抗!暗紫漩涡疯狂旋转,试图吞噬这磅礴的“镇封”之力,但那力量太过纯粹、太过厚重,如同承载万物的山岳,吞噬之力撞在上面,如同蚍蜉撼树!
漩涡的旋转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那疯狂吞噬“冰魄”屏障的势头被硬生生扼住!暗紫色的光芒在古碑洪流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迅速黯淡、消融!
荧儿痛苦蜷缩的身体猛地一松,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虽然小脸依旧苍白,但那股濒临崩溃的迹象被强行遏制住了!心口处,“冰魄”屏障停止了被吞噬的进程,虽然依旧稀薄,却暂时稳定下来。暗紫漩涡被汹涌的古碑洪流死死压制,缩小了数倍,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被无数流淌的暗金符文重重包裹、封印!
成功了!
李宵心中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反噬瞬间涌上!他眼前一黑,按在荧儿心口和墓碑上的双手同时脱力垂下。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体内,那枚初生的“惊蛰·镇”符文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破碎。强行引导古碑洪流,对他的本源造成了巨大的创伤。肋下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恨火摇曳,几乎熄灭。
但值得!荧儿暂时安全了!那恐怖的吞噬漩涡被古碑之力暂时封印!
他疲惫地看向荧儿。小女孩依旧沉睡,但呼吸平稳,心口那被暗金符文重重包裹的暗紫漩涡暂时被压制,不再作祟。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稍松懈的瞬间——
“嗷——!!!”
一声凄厉到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滔天怨毒的咆哮,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猛地撕裂了旧巷死一般的寂静!
这咆哮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旧巷深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声音各异,有的尖锐如夜枭,有的沉闷如老牛,有的沙哑如破锣,但都充满了同一种情绪——贪婪!饥饿!以及……被某种同源气息彻底点燃的疯狂暴怒!
是那些“食碑者”!它们被惊动了!
不是被李宵的气息,而是……被刚才他引动的、那浩瀚磅礴的古碑“镇封”洪流!这股力量对于这些被古碑镇压、又渴望吞噬碑中力量的怪物来说,如同在饥饿的狼群中投下了最鲜美的血肉!
轰!轰!轰!
沉重的脚步声、拖沓的爬行声、骨骼摩擦的咯咯声……从旧巷各个阴暗的角落、坍塌的废墟深处、甚至地底之下,如同潮水般涌来!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阴邪之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旧巷,如同粘稠的黑色泥沼,将惨淡的天光都彻底吞噬!
无数双闪烁着惨绿、暗红、幽蓝磷火的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亮起,如同地狱的星辰,死死锁定了墓穴入口的方向!锁定了李宵,以及他身下那块刚刚爆发了无上“镇封”之力的古碑!
瘸子怪物那充满怨毒和贪婪的嘶吼,如同信号,在无数怪物的咆哮中格外刺耳:
“点心!带着‘碑’的点心!吃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