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温的。

粘稠，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滴滴答答，顺着秦烈破烂的袖口淌下，砸在脚下湿滑的岩石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深处那几根断裂的肋骨针扎似的疼，每一次迈步，脚下嶙峋的山石都像刀子，硌得他脚底板早已麻木的伤口又泛起尖锐的痛楚。

魔兽山脉深处的黑风涧，名副其实。终年不散的浓雾如同实质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隔绝了绝大部分天光，只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腐朽草木气息的昏暗。参天古木扭曲着枝干，宛如鬼影憧憧，投下更加浓重的阴影。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渊薮，翻滚的浓雾遮蔽了视线，只能听到沉闷如巨兽低吼的、遥远的风声从下方传来。

秦烈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背上那个同样伤痕累累、气息微弱的身体又往上托了托。

“青…青岚，撑住…快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背上传来少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回应，像幼猫的呜咽。青岚，他的青梅竹马，为了掩护他被那暴怒的赤焰虎抓伤了后心，伤口深可见骨，此刻全靠他体内仅存的那点稀薄斗气勉强吊着一口气。她的血浸透了他后背破烂的衣衫，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三天。整整三天，像两条被猎杀的丧家之犬，在这危机四伏的山涧中亡命奔逃。为了采摘那株罕见的、据说能救青岚父亲性命的“寒髓草”，他们冒险深入了这片连斗师强者都轻易不敢踏足的绝地。寒髓草是采到了，却也惊动了那头盘踞在附近的赤焰虎。三阶魔兽的怒火，根本不是他们两个连斗者都不是的山野小子能承受的。

追杀，无休止的追杀。身上的伤药早已耗尽，斗气也枯竭见底，全凭一股不想让青岚死在这里的执念在支撑。秦烈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的只有铁锈味和绝望的苦涩。

“唳——！”

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浓雾的沉寂，从头顶上方狠狠贯下！

秦烈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只见一道巨大的、带着血腥气息的阴影，如同坠落的乌云，正以恐怖的速度穿透灰雾，朝着他们俯冲而来！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血羽鹫，猩红的眼珠闪烁着残忍的嗜血光芒，铁钩般的利爪在昏暗中泛着冰冷的寒光。它显然是嗅到了下方浓重的血腥味，将他们当成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不！”秦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前有绝壁深渊，后有赤焰虎随时可能追来的气息，头顶又来了这要命的凶禽！天要亡他们！

他猛地将背上奄奄一息的青岚推向旁边一块向内凹陷的、勉强能容身的岩石缝隙，用身体死死挡住入口。

“躲好！别出来！”他用尽力气嘶吼。

血羽鹫的俯冲带起一阵腥风，刮得秦烈脸颊生疼。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朝着那深不见底的、翻滚着灰色雾气的悬崖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纵身一跃！

他不能把血羽鹫引向青岚！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给她争取一丝渺茫生机的方法。

“秦烈——！”岩石缝隙里，传来青岚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惊恐与绝望的哭喊，瞬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下坠！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心脏，耳边是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风声。浓稠的灰雾扑面而来，冰冷、潮湿，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视野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灰暗，飞速向上掠去的嶙峋岩壁模糊成扭曲的线条。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失血中迅速模糊、抽离。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彻底沉沦于这片黑暗深渊的瞬间——

嗡！

一点微光，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突兀地出现在他急速下坠的轨迹前方，穿透了浓重的灰雾。

那光芒……是温润的玉色？不，似乎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沌色泽，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一股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秦烈！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召唤，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拼命地在空中扭转身躯，伸出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点微光！

指尖触碰！

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冰冷，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温润。仿佛一滴滚烫的岩浆，顺着指尖的伤口，猛地钻进了他的血肉，直冲脑海！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比赤焰虎的利爪撕裂身体更甚百倍！无数破碎的、混乱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奇异符文和模糊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进他的意识深处！星辰生灭，大陆沉浮，火焰焚天，冰封万里……庞大到无法理解的信息碎片疯狂地冲刷、撕扯着他脆弱的精神，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碾碎！

“啊——！”秦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在空中剧烈地痉挛、抽搐。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下一秒就要爆开！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从那紧握在掌心、紧贴着血肉的微光中流淌出来。它像一条纤细却坚韧的溪流，温柔地抚过被那恐怖信息洪流冲击得支离破碎的识海，带来一丝清凉和稳定。这股暖流顺着他的手臂，流入干涸的经脉，所过之处，那些因为斗气枯竭和重伤而濒临坏死的肌肉、骨骼，竟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麻痒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在努力修复着创伤。

剧痛与温润的修复感，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拉锯、撕扯。秦烈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一丝微弱的清明之间反复沉浮，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

下坠还在继续，速度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稍稍减缓。灰雾依旧浓重，深渊依旧深不见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般的剧痛从身下传来。秦烈重重地摔在了一处狭窄、湿滑的突出岩石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彻底昏死过去。

但他握着那东西的手，却像铁钳一般死死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掌心里，那枚刚刚救了他一命的温润之物，正透过血肉，传来一种微弱却坚定的搏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在他的掌心重新开始了缓慢的跳动。

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秦烈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断裂的骨头，带来钻心的痛苦。冰冷的岩壁湿气透过破烂的衣衫，贪婪地汲取着他仅存的体温。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黑暗不断侵蚀着他的视野边缘，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

不能死…青岚…还在上面…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成为他抵抗黑暗的唯一支点。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脖子，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手上。

五指因为剧痛和之前的死命抓握而僵硬痉挛，指缝间，粘稠的鲜血和污浊的泥垢混合在一起，一片狼藉。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勉强将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碎片。

它只有婴儿半个巴掌大小，边缘是不规则的裂口，仿佛是从某个更大的整体上硬生生崩碎下来的。材质似玉非玉，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玉石绝不可能拥有的奇异韧性和微弱的暖意。它的主体是一种深邃、内敛的混沌色泽，仿佛将世间所有的光线都吸纳其中，却又在核心处，隐隐流转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的温润玉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碎片表面。并非光滑一片，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玄奥纹路。这些纹路极其古老、复杂，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神秘气息。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仿佛与秦烈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产生着某种奇异的共鸣。之前那撕裂他灵魂的恐怖信息流，正是源于这些看似静止的纹路。

“古玉…碎片…”秦烈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破碎的气音。这就是把他从粉身碎骨的边缘拉回来的东西？代价是几乎撑爆他的脑袋？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再次从那枚紧贴掌心的古玉碎片中流淌出来。它无视了秦烈体内因重伤而近乎堵塞的经脉，极其自然地融入了他干涸枯竭的气旋之中——那位于他丹田位置、象征着斗者根基、此刻却黯淡无光、几乎快要消散的气旋。

这股能量极其微弱，却精纯得可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与温养特性。它流入气旋的瞬间，那濒临溃散、黯淡如风中残烛的气旋，猛地一颤！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丝甘霖，虽然微不足道，却带来了生的希望。气旋旋转的速度，肉眼难辨地加快了一丝丝，黯淡的色泽也仿佛被极其微弱地擦亮了一点点。

秦烈浑身剧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暖流不仅仅是在修复他的身体创伤，更是在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温养、稳固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斗之气旋根基！这绝非普通丹药或功法所能达到的效果！

狂喜刚刚涌起，便被更深的惊疑取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块残破的碎片，竟有如此神异？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尝试着按照最基础的斗之气修炼法门，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斗气运转。每一次斗气在破损经脉中的穿行，都带来刀割般的剧痛。然而，就在斗气流转到掌心附近，接触到那枚紧贴的古玉碎片时——

嗡！

碎片上那些玄奥的纹路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一股无形的、难以抗拒的吸力瞬间产生！

秦烈体内的那丝斗气，如同溪流遇到了海眼，根本不受他控制，瞬间就被碎片吸了过去！速度快得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糟了！”秦烈心头一凉，这东西在吞噬他的斗气？那岂不是要彻底断绝他的生机？

念头刚起，异变再生！

那被吸入碎片的微弱斗气，并未消失。仅仅在碎片内部流转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又被“吐”了出来！重新流回秦烈的经脉！

但这“吐”回来的斗气，却已截然不同！

它变得……更加精纯！

如果说之前秦烈体内的斗气是浑浊的溪水，那么此刻回流回来的这丝斗气，则像是被反复淘洗、过滤过的清泉！虽然依旧微弱，但其中的杂质仿佛被那碎片强行剥离、炼化掉了，只留下最为纯净、最易于吸收的能量本源！

这股精纯了数倍不止的斗气能量，顺着经脉流淌，汇入丹田气旋。气旋的旋转速度，再次以他能清晰感知到的幅度，提升了一丝！比之前碎片自身提供的温养效果，强大了何止数倍！

“嘶…”秦烈倒吸一口凉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腑，却压不住他心头的惊涛骇浪。吞噬…炼化…提纯！这残破的古玉碎片，竟能将他驳杂的斗气吞噬进去，瞬间炼化提纯，再返还给他更精纯、更易于吸收的本源能量！

这简直是逆天改命的神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修炼的速度，将会远超常人！意味着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运转功法，效率都将获得恐怖的提升！尤其是在这斗气稀薄、资源匮乏的魔兽山脉深处，这碎片的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绝处逢生！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般喷发，几乎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死死攥紧掌心的碎片，温润的触感和那微弱却坚定的搏动，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

青岚！必须立刻上去救青岚！有了这碎片，他就有希望！

求生的意志和救人的渴望，在古玉碎片带来的巨大希望下，前所未有地炽烈燃烧起来。秦烈挣扎着，想要依靠这枚神奇的碎片恢复一丝行动力。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碎片和体内那丝被炼化提纯的精纯斗气上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阴寒气息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的浓雾中袭来！

快！快到秦烈重伤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觉后心猛地一凉，一股尖锐冰冷的刺痛瞬间穿透了皮肉！紧接着，一股带着强烈麻痹和侵蚀性的诡异斗气，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伤口疯狂地钻入他的体内，瞬间冲向他的四肢百骸！

“呃！”秦烈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钻心蚀骨的冰冷和麻痹感，让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溃散，眼前阵阵发黑。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在他身后咫尺的浓雾中响起：

“嘿嘿…小子…命挺硬啊…摔都摔不死…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老夫给你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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