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女儿也想随同二哥前往杭州听苏大学士讲课。”这日用早膳时，我向朱长文恳求道。

朱长文只是低头用膳，并不回答，二哥朱怀信忙帮衬着说：“九畹随我同去杭州后，饮食起居上，我定当悉心照料，不用爹爹担心。”

“爹爹，女儿自幼喜爱苏大学士的诗词，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你就答应女儿吧。”我见朱长文仍不表态，急着央求道。

“我听闻前日夜里，你冒着雨，去了一趟烟雨楼。”朱长文看着我，说道。

我看了看管家，见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心里便明白定是他告的状。我忙解释道：“那日去烟雨楼是有原因的。女儿有两副母亲从前赠送的耳环，但那天找遍了整个云影楼都没找到，女儿心下着急，这才冒雨去了一趟烟雨楼。”

“原来是这样。”朱长文说道。

“爹爹，你就答应我吧。”我央求道。

“好，依你便是。只一点，若要有什么闪失，你以后便都不要出门了。”说完，朱长文朝二哥看了一眼。

“请爹爹放心”二哥拱手说道。

“你们俩收拾一下行李细软，随我一同前去杭州。”一入云影阁，我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丁香和连翘，二人听后皆欢喜不已。

连翘兴奋地说道：“上次我去杭州还是两年前的事，犹记得翠微楼的杏子鹅、生鱼脍、糖蜜酥皮烧饼、蜜浮酥㚓花，还有那膏露酒，甚是味美甘醇。”

“你啊，就记得吃。可别忘了，两年前那次去杭州是为了祭奠夫人，去了一趟夫人的老家。说起来，老爷对夫人真是情深义重，夫人已经走了快十年了，老爷也没有续弦。想当年夫人在世时，最疼的便是小姐，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小姐。” 丁香说道：“对了，我们去了杭州，这一屋子兰花谁来照料？”

“交给管家吧，这园子里的奇珍异草都被他养得花繁叶茂。对了，还有那幻音法师给小姐开的药，别忘了带上。”连翘道。

钱塘自古繁华，北宋时的杭州更是当之无愧的“东南第一州”。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街上商铺林立，酒店、茶馆、点心铺等百肆杂。商贩、僧侣、胡人、轿夫等各色人马穿行其中，好不热闹。

连翘丁香皆打扮成书童模样，坐在马车前头。

“前面有卖冷饮的。”连翘对我说道：“少爷，天气闷热，先下马解解渴吧。”

 只见冷饮摊上撑着青布大伞，伞底下摆着红木桌椅，摊子上卖的有 “冰度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等等 。我要了一碗“冰雪冷元子”，通明透亮如琥珀一般，入口即化，香醇爽口。我忙问道：“店家，这冰雪冷元子是如何制成的？”

“公子，这冰雪冷元子是用黄豆和砂糖做的，把黄豆炒熟，去壳，磨成豆粉，用砂糖或者蜂蜜拌匀，加水团知成小团子，最后浸到冰水里面。您慢用。”店家答道。

一旁的二哥笑着说道：“九畹，你就光顾着吃吧，听说这杭州书院可是经常要考试的。”

“考就考呗，只怕咱们小姐的排名皆在众位学子之上矣。”连翘喝着凉水荔枝膏，笑着说道。

“连翘，你又说错了，是少爷，不是小姐。”丁香说道。

几日后，杭州书院内。

“我听说官家近来又派人在民间搜罗美女。”一学生说道。

“这宫中美女如云，单说那位刘贤妃便已称得上是明艳冠后庭 。”另一学生压低嗓门说道。

“对了，你说这书院之中会不会有女扮男装的学生？”一学生说道。

我一听，心下一紧。

只听另一学生答道：“当然有啊，上次我在书院门口遇到一书童，身上有香水味，腰间还配着香囊。”

我听完，心中更为紧张，想着昨日连翘还在街上买了大食国产的蔷薇水。

“成天就知道八卦，今日苏老夫子准备了考题给咱们，我真是忐忑不安啊。”说话的人名叫秦湛，是“山抹微云君”秦观的儿子，而秦观亦是苏轼的学生。

不多久，一位两鬓斑白，但双目炯炯有神的老者步入屋内，他便是苏老夫子。

“前几日和你们谈了谈诗词，今日来说说绘画。在我看来，诗、书、画本为一体，一个人的品德、学问、艺术修养皆会在画中的表露。所以，今日给你们出的考题便是以思念为题，绘小画一幅，并赋诗词一首，务必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苏老先生看着台下的学生说道：“三个时辰后交卷。”

毕竟都是名门子弟，自小书画皆有名师指点，大多数学生很快便进入考试状态，但也有例外。

“这诗词还好，绘画我自小也就没好好学过，突然出个这样的考题，为难人嘛。”一旁坐着的秦湛小声地和旁边的学生说道。

“哎，我和你情况差不多。这考绘画不就是米友仁的事嘛，官家御用啊。”另一学生边说边看了看坐在角落里气定神闲的米友仁。

“那个范子默的书画，听说也很厉害的。”一个学生说道。

“不许交头接耳。”苏老先生喝了口茶，说道。

我看了看旁边的二哥，他对我相视一笑，小声说道：“九畹，你书画琴艺皆是一绝，但是诗词不行，你也并未认真学过。今日考试可有压力？”

“你等着瞧。”我说道。

我自己虽然不会作诗词，但是会抄啊。如今只是北宋年间，选个南宋的诗词不就行了，南宋的诗词可不比北宋的差。既然以思念为主题，不如就选南宋词人陆游的《钗头凤》。

我绘了一幅乐圃的春景，又置一吹 箫美人坐于亭中，那美人是曼珠沙华的模样。我在画卷边附上诗词。答完考卷之后，我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米友仁，他的山水画即将完工，又看了看坐在前方的范子默，他正在画旁提着诗词，即可交卷。

“九畹，你就画完了？不如趁苏老先生还在打瞌睡，帮我也画了。”一旁的秦湛拿着画了一半的画卷，小声地对我说道。

二哥听后，笑着对秦湛说：“秦湛，你敢找他代笔，我这个三弟根本不会作诗词，估计这画也是随意弄的。”

“那算了，靠人不如靠己。”秦湛叹了口气，说道。

这场考试结束后，二哥、我、子默、米友仁、秦湛约好了一块儿上翠微楼吃饭。结果一出书院门，米友仁便被苏老先生叫住，命他同去阅卷。

于是五缺一，我们四人各骑着骏马前往翠微楼。

“几位爷请楼上坐。”这翠微楼是杭州城生意最好的酒楼，店小二为我们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刚一坐下，几个歌妓便不呼自来，筵前歌唱。

“店家，给我们来两盘金丝肚羹、两盘炒兔、两盘酒炙肚胘、三盘煎鹌子、一个鹅鸭排蒸，再来些嘉庆子和梨干。对了，再来一壶好酒。”秦湛说道：“今日我考得最差，由我来请客。”

“秦湛，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啊，咱们中考得最差的应是我这三弟。”二哥喝了口酒，笑着说道。

子默忙说：“那也不一定，九畹自小聪慧，说不定这回考试有神来之笔。”

“其实，米友仁和子默兄参加考试，不就等于把考试要求给抬高了嘛，不公平啊。” 秦湛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道。 “哎，这考试结果啊，苏老先生一定会告诉家父，往后家父又得逼着我画画了。”

“九畹，你可不能喝酒。”二哥看我举起酒杯准备往嘴里倒，忙制止道。

“我就喝一口，不碍事。”我说道。

“怀信兄，你对你三弟管得也太严了。”秦湛说道。

“你有所不知，我这三弟自小身体柔弱，如今还服着药呢。”二哥说道。

第二天，苏老先生将试卷分发给大家，又品评了各自的画作。

“要单说画艺，那自然是米友仁最佳，但其诗词差些，若是诗画交汇得更融合便是上乘之作。范子默这幅山水画也不错，只是画的意境还需提炼。“苏老先生看了秦湛一眼，说道：“秦湛啊，过几日我要找你家父好好聊一聊。”

听完，秦湛一脸沮丧地朝我们扮了个鬼脸。

苏老先生又说道：“这次考试，朱九畹的诗词画作实是出乎我意料，他的仕女画确是上乘之作，这吹箫美人的神情之中似有千丝万缕的情感需要倾诉，园中春景画得也颇为精妙。但更绝的是这首诗词。若说这幅画有八分好，那这首诗词便有十二分的好。”说着，他便开始吟诵起来：“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朱九畹，你能说说《钗头凤》这首词背后的故事吗？”苏老先生走到我跟前问道。

“回先生，《钗头凤》这首词说的是一对恋人在分离十年之后，于从前约会的园林中再遇的故事。”我站起来，缓缓说道：“曾经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男子擅抚琴，女子擅吹箫 ，他们成婚之后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但因女子一直无所出，引起了男子母亲的不满。母亲认为女子耽误了男子的前程，遂命男子写下休书，又命男子另娶他人为妻。”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男子独自一人漫游到从前那座园林，独坐独饮，借酒浇愁。正喝着，他突然看到女子正坐在亭中吹箫，而女子对面坐着的是她现在的夫君。虽然男子早已与恋人分离，但是纵然过了十年，他依然没有放下，依然深深的爱着从前这位恋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今已属他人，男子的悲痛之情涌上心头，他不愿再待下去，就放下酒杯，准备抽身离去。不料这时，女子征得丈夫的同意，给男子送来一杯酒。男子看到这一举动，体会到恋人的深情，默然喝下了恋人送来的这杯苦酒。”

“这是个很凄美的故事啊，可是真人真事？”苏老先生问道。

“回先生，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前辈的红尘往事。因他生前的描述，才有了学生的这首《钗头凤》。”

“你这位前辈也是性情中人，不过好在只是生离，而非死别，两人偶尔还能见上一面，若是恋人已逝，便再无重逢之日矣。”苏老先生叹了口气道：“想起我结发之妻王弗已过世三十年矣，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啊。”

“学生认为，人生是有轮回的，这辈子没有完成的事，下辈子还可以继续。所以，即便是死别，仍然有无数个来生，等待彼此重逢。”我说道。

“哎，来生·····”说着，苏老先生竟老泪纵横。

“九畹，你这神来之作也太厉害了，竟让苏老先生忆起亡妻。不过，你说的这位前辈的红尘往事，为何我从未听过？”回到住处，二哥笑着问道。

“这位前辈是我梦中所遇，你自然不知。”

 “那这首《钗头凤》也定是你梦中前辈所赠了？”二哥问道。

“那是自然，我哪会赋诗词啊。”我笑着说道。

“这真是前有李白梦笔开花，今有九畹梦中获诗也。”二哥笑着说道。

“二少爷，我不是早说了，我们小姐的考试排名一定是在你们所有人之上的。”连翘说道。

“好好好，回去我得把这事告诉爹爹，他从前最头疼的便是你的诗作了。”说完，他便笑着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过了不久，门外传来脚步之声。

“九畹妹妹，你还没有休息吧？”原来是米友仁，他手上还拿着一卷画。

“妹妹今日的诗画作品我甚是喜欢，可否将你的这幅《钗头凤》赠与给我， 我把我画的这幅山水画作为交换。 ”米友仁说道。

我展开米友仁的画卷，心下不禁一阵狂喜，这可是传世之宝的《潇湘奇观图》啊。我忙吩咐丁香取来《钗头凤》赠予给他。

在杭州学院的日子过得愉快而短暂，很快便到了结业的这天，中秋节也即将来临。我与二哥在杭州城购置了许多特产，准备返回乐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