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的手臂缓缓垂下。夏洛特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你肯定不会听这番鬼话吧”，但他毫无反应。

这是有原因的——忒萨娅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要是她说的全是废话，到时候再砍断她的脖子也不迟。忒萨娅或许感到如释重负，又或许有其他情绪，总之在这一刻长舒了一口气。

哐当。

伊恩将审判之剑插在身旁地上，剑刃直指忒萨娅的脖颈前方，暗示着致命的可能。

伊恩坐在剑旁，手搭在剑柄上，说道：“我姑且听听。但你要是胡说八道或者耍什么花样，这剑可就变成断头台了。”

忒萨娅的目光飘向那细长的剑刃，空气中弥漫着明显的威胁。

她强忍恐惧，挤出一丝笑容：“好，知道了。不过真得听我说。我已经放弃吸你的血了，尤其是在那群骑马的人追赶你之后。

在那之前，我还以为只要再忍一忍就能抓住你。奇怪的是，那天之后，光是想想就让我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那是我提升能力的一天。伊恩平静地点点头，内心却暗自惊讶。她竟本能地察觉到了那种变化。

“我没理由不跟着你。就像我说的，没必要打起来。但当你停在那个村庄时，情况就不同了。我没法靠近那里。晚上还能忍受，可白天，我五脏六腑就像在沸腾，恶心极了。”

她指的是圣火神庙附近，对她这个吸血鬼来说，那可是卢恩特势力范围内危险的地方。伊恩眉头紧锁，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和你提出的请求有什么关系？”伊恩眯起眼睛问道。

“这才是重点。你在那个村庄的时候，我躲得远远的，藏了起来。我打算等你离开后再跟上你。但几天后，有个人来找我。他自称是我们族群的裁决者。”

“裁决者……？”伊恩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对。他说他负责惩罚族群里违反规矩的人，还有那些对族群构成威胁的人。他竟大言不惭地说，能见到他，是我的荣幸。”

忒萨娅大口喘气，仿佛在重温那一刻的恐惧与愤怒。

“他在我面前摆出三口小棺材，说要把我四肢从身体上拆下来，分开带走。还说别担心，回去的时候会把我重新组装好……我自然让他别胡说八道。

我才不会回到那个实验室。那地方实在太可怕了——我现在还做噩梦呢——”

“说重点。”

“……所以，我和他打了起来。但他强得离谱，施展的法术我闻所未闻。多亏了你，我攒了些力气。

我还能模仿他的一些招数。我以为我能赢，但当他使出真本事时，情况就完全变了。”

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记忆中的忒萨娅可是个强大的恶魔女，靠吸食吸血鬼的纯血登上女王之位。想必那时也有裁决者试图追踪她。

……难道这也是因为我？

唯一重大的变化就是这个。因为跟着他，忒萨娅没能完全激发自己的潜力，也没能独自掌握战斗技巧。

这是蝴蝶效应吗？

他正思索着，忒萨娅继续说道：“当然，我有保命的王牌。起作用了。虽说我也受了伤，但还是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要摆脱追捕可不容易。”

“我动脑子了。我猎杀过很多野兽，所以欺骗它们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我把自己的血抹在见到的每一只野兽身上，然后四处散开。我知道他是靠我血液的气味追踪我的。”

忒萨娅抬头看向伊恩。

“然后我就循着你的气味跟来了。我只能想到你。我觉得你之前救过我，可能会帮我。直到见到你，我才意识到这只是毫无根据的幻想。

所以，我决定躲起来，靠猎杀野兽恢复体力。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得能逃掉才行。”

“别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暗中观察了好几天。”夏洛特咆哮道。

忒萨娅立刻反驳：“我那么做是因为害怕。我以为一见面你们就会拿刀攻击我。你看上去好像知道怎么杀我。我好几次想靠近你们，但每次都因恐惧而退缩。

所以这头野兽才注意到我。看到了吧？不是因为你们有多厉害。不是因为你们打败过我。要是我全盛时期，你们现在早就粉身碎骨了，你们这些畜生！”

这就是所谓的怒气渐增吗？伊恩看着忒萨娅怒视夏洛特，夏洛特则一副要杀她的模样，心中暗想。

夏洛特冷笑回应：“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你这尖耳朵的小崽子。毕竟，现在败在你脚下的可是你。”

随着咔嚓一声，夏洛特更用力地压住忒萨娅的手臂。忒萨娅疼得皱起眉头，但这次没有尖叫。

“光会逞口舌之勇，真是无知——”她之前尖酸刻薄的声音，随着审判之剑向她脖子倾斜而低了下来。

伊恩那双深邃的眼睛，没有丝毫怜悯，俯视着她。

“所以，你想让我杀了那个裁决者？”他问道。

“不只是他。”她回答，“他告诉我，族群没有放弃我。说我现在被他抓住，总比以后被抓住好。就算你杀了他，还会有另一个裁决者来抓我。”

伊恩的目光变得深邃。

“但那些只是小喽啰。”忒萨娅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把我变成这个怪物的那些家伙，还藏在卢萨尔德。我永远无法原谅他们。所以，伊恩，我请求你帮我复仇。这就是我的请求。”

说实话，这是个诱人的提议。把忒萨娅留在身边，就意味着那些他最终不得不杀的吸血鬼会主动找上门来。

也许，忒萨娅在游戏中获得力量的方式，就是杀死来追捕她的裁决者，并吸收他们的纯血。

帮助忒萨娅，伊恩可以从裁决者那里获得经验值，同时阻止忒萨娅变得更强。

此外，这还能削弱他最终要面对的吸血鬼势力。然而，他并没有表露出这些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忒萨娅。

“我理解你的处境，忒萨娅。”

“叫我忒萨吧。”

“好吧，忒萨。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可以和追捕你的裁决者战斗。我甚至可能会帮你向卢萨尔德的吸血鬼复仇。”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但请求不能只是说说而已。我不会仅凭同情就行动。”

伊恩的话让忒萨娅瞪大了眼睛，他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匕首，一边继续说道：“请求需要适当的回报。要是我为了你跟整个吸血鬼族群开战，你打算怎么充分补偿我？”

“什么都可以，一切都可以。吸血鬼有很多钱。要是你帮我复仇，钱都归你。我对钱不感兴趣。”

“那是不确定的回报。而且，那些战利品就算没有你的帮助，我也能拿到。请求的回报，必须来自你自身所拥有的东西，忒萨。”

伊恩顿了顿，然后问道：“所以，忒萨，要是我接受你的请求，你能给我什么？”

忒萨娅的眼睛颤抖着，随后渐渐平静下来，仿佛意识到自己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失去，也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给予。

然后，她说：“我把自己给你，伊恩。”

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的生命是我唯一能给予的东西。”

“你的生命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伊恩说道。

“那就利用我。我会做你让我做的任何事。我会帮你完成现在的任务。等你完成使命后，再帮我复仇。你不会永远待在北方。把我留在你身边，一直利用我，直到那时。”

“做我的奴隶？”

“随便你怎么叫。我别无选择，伊恩。不然，我就会被拖回卢萨尔德。”

“……”

“我不想被当成动物对待，死得无声无息，没人知道我是谁。我宁愿做你的委托人和奴隶，梦想着复仇。”

她并不完全愚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条件似乎还是不太有利。”伊恩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忒萨娅那双红色的眼睛。

“裁决者的任何战利品都归我。”

“好。”

“而且你不能拿他们一滴纯血。”

忒萨娅的眼睛瞬间瞪大。对吸血鬼来说，对纯血的渴望是本能，很难克制。但在伊恩的条件面前，她别无选择。

“……好吧。”忒萨娅最终回答道。

伊恩点点头，迅速伸手，拔出仍插在她带护甲的肩膀上的匕首。

“契约成立。”

然后他看向夏洛特，夏洛特虽然满心怀疑，但还是放开了忒萨娅。忒萨娅揉了揉手腕，站起身，微笑着。

“谢谢你，伊恩。我是认真的。”

“记住，要是你违背契约逃跑，追捕你的就不只是裁决者了，还有我。”

“当然。……从这个意义上说。”

忒萨娅的目光转向皱着眉头的夏洛特。

“现在这头野兽好像没什么用了，我能杀了她吗？”

“要是你想死，就动手。不想死，就乖乖坐着。”

“……好吧。”

虽然她狠狠瞪了夏洛特一眼，但还是顺从地走向火堆。夏洛特则恶狠狠地盯着忒萨娅的背影，仿佛希望她死，然后转向伊恩。

“你真的打算相信这个尖耳朵恶魔的承诺吗，伊恩？”

“我们没有许下承诺。我们订立了契约。你现在是雇佣兵了，应该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她肯定会背叛我们的。”

伊恩耸耸肩：“等她背叛的时候，我会让你杀了她。毕竟是你抓住她的。”

“……！你确定吗？”夏洛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伊恩点点头：“确定。我也不信任她。所以，你盯着她点。别让她干傻事。”

夏洛特先是一惊，然后带着期待和好奇看向他：“要是她搞砸了，我能直接捅她吗？”

“要是有必要的话。”

毕竟那还不足以杀了她。

夏洛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点点头，迅速转向火堆。

“我会盯着你的，尖耳朵小崽子。希望你搞出个大乱子。”

“我听到了，所以别废话了。你口臭。”

夏洛特咆哮起来，但忒萨娅装作没听见。

伊恩看着这番交锋，嘴角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微笑。

不久前，陪伴他身边的还是一位提尔恩的骑士和一个受卢恩特祝福的孩子。现在，他却和一头兽人和一个吸血鬼精灵为伴。

……未来真是变幻莫测。

伊恩喃喃自语着，走向火堆，从毯子上拿起自己的长袍，递给忒萨娅。

“……？”忒萨娅疑惑地看着他，仿佛真的不明白他的意图。

伊恩咂咂嘴说：“从现在起，一直穿着这个。我不想再看到你半裸着到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