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若有所思地哼着小曲，端详着矮人工匠摆弄好的物件。
他原以为铜制的物件会缩小，但工匠的手艺超乎他的预料。
尽管颜色没有完全复刻，但工艺令人赞叹。护腕的衔接浑然天成，前臂的锁子甲编织紧密而坚固，肩甲也看不出丝毫损伤。
他究竟是怎么在一天内完成这些的？
“如我之前所说，我无法修复魔法回路。现在它更重了些，耐用性也有所下降。但就现有的材料而言，我已经尽力了。”
“……看来是这样。”伊恩放下物件。
工匠示意后，一直在旁观望的人类学徒快步上前。
“那个……能请您抬起手臂吗？”学徒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显然注意到了夏洛特的存在。
锁子甲护腕需要与上衣和肩部精确连接。
夏洛特顺从地抬起手臂，对工作质量似乎还算满意。
即便她有所不满，此刻也无法表达。
“听说你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矮人工匠一边忙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伊恩平静地回答：“是恶魔引起的。我只是阻止了它们。”
“指挥官就这么相信你了？”
这是想激怒我吗？伊恩心想，但看到工匠真诚好奇的眼神，他意识到矮人只是单纯发问。
“……假如我向你挥剑，而你为了自卫杀了我，那是谁的错？”
“当然是先动手的人的错。”
“那要是我倒下时撞翻了市场摊位呢？”
“嗯……我明白了，你是这样说服他们的。你还挺有说服力的。”
“我说的是事实。”
“听说是吸血鬼，就像传言说的那样？”
都说北方人粗犷，现在看来，那已是过去式了。
不过，在这样的城市里，总有些谈资，伊恩心想。
“看起来是。”
“你一个人就把它打败了？”
“大致如此。”
“嗯……你说你要前往山区？”
伊恩没有回答，而是回头看向矮人工匠，后者指了指伊恩的身体。
“我问这个是因为你的装备状况很差。”
原来如此，这才是重点。伊恩笑了。
“你挺会谈判的。那你能修好吗？”
“这就是我提这个的原因。脱下来放这儿吧。”
伊恩毫不犹豫地脱下盔甲。
他的锁子甲上布满被新月形刀刃打出的破洞，板甲部分也有多处凹陷。
以工匠的手艺，修复后的盔甲可能会比之前更坚固。
“要多少钱？”
“不用了。你上次给的钱还剩很多。”
“……？”
伊恩眉头一皱。
“为什么这种表情？”工匠嗤之以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拒绝收钱的矮人。”
“你的砍价技术可真烂。我都想收点本来没打算要的钱了。”
矮人补充道：“那片山区曾经是我们的地盘。既然你独自对抗恶魔，想必也会顺便清理那里的害虫。我可不能让你穿着破装备上路。”
“我听说那里曾是一个巨人王国。”
“巨人曾奴役我们和人类。王国覆灭后，矮人和人类分道扬镳。多年来我们流了很多血，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原来如此……”
尽管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伊恩还是点了点头。工匠免费修复装备的提议让他觉得听这个故事也值得。
“那要多久才能修好？”
“四天……不，三天半。兽人的装备因为尺寸和现成的锁链，修起来容易，但你的装备要花更长时间。”
看来我们得在这儿再待几天了。伊恩心想，点了点头。
“我四天后早上来取。”
……
回到客栈，伊恩立刻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上床睡觉。
醒来时，还是半夜。
楼下的嘈杂声表明时间还不算太晚。
这里真是一点隔音都没有。
以前生活中汽车尾气的轻微噪音，现在想来竟是一种奢侈。
那时的生活现在就像一场梦或幻想。
伊恩意识到，自己最近很少梦到原来的世界了。
也许他的潜意识已经接受了这个被诅咒的世界作为现实。好吧，这也不算全错。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就得永远住在这里了。
抛开肮脏、气味和野蛮不谈，一想到要在这个充满生命威胁的世界度过余生，他就觉得毫无吸引力。
他不需要什么力量或特殊能力。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份能维持生计的工作、美味的食物和简单平静的生活。
他只希望有一天能重新拥有那些在失去后才意识到其价值的东西。
一定有办法的。
伊恩深入思考着，仿佛在说服自己。他推理道，既然有方法让他来到这里，就必然有方法回去。带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他决心穷尽一切可能找到回去的路。
带着手中唯一的线索，他决心坚持下去，直到见证这个被诅咒的世界迎来终结，无论那将是何种结局。如果竭尽全力后仍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就得找到那些神明，揪住他们的衣领问个清楚。
他不确定这是否可行。
甩掉之前无数次涌现的阴郁想法，伊恩猛地站了起来。
黑暗中，其他陌生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
伊恩转身看向那些橙色和红色的眼睛，问道：“你们都醒着？”
“我饿了。”
“……我睡不着。”
“你白天睡太多了。”
面对忒萨娅的嘲讽，夏洛特皱着眉头闭上了嘴。
伊恩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伊恩？”
“去吃饭。”
夏洛特来了精神：“我能一起去吗？我想喝一杯。”
伊恩点头同意，忒萨娅也跳了起来：“我也去。不过我觉得没什么我能吃的。”
“你留下。”
“什么……？为什么？”
这你真的不知道吗？伊恩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的獠牙从嘴唇下露出，眼中闪烁着红色的饥饿光芒。
这样的景象不该让别人看到，尤其是在吸血鬼恶魔刚刚袭击之后。
“在我们离开之前，待在屋里，只在白天出来。夏洛特会给你带吃的。”
“我能自己找吃的，伊恩。”
“想让镇上再传起另一个恶魔的谣言吗？”
忒萨娅沉默后，伊恩走了出去，夏洛特回头看了一眼，跟了上来。
“待着别动。除非你想吃瘦巴巴的老鼠。”
“……两只。要是你还有点感激之情，至少得两只——”
“给你弄到吃的，我们就两清了。”
夏洛特单方面宣布后，关上门跟在伊恩身后。
他们下楼时，喧闹的酒馆突然安静下来，但只是一瞬间，大家又继续热烈地讨论起来。
看来今天不会打架了，伊恩心想，和夏洛特在角落里坐下。
很快，女服务员把食物和饮料端到了他们桌上。
伊恩歪着头：“我还没点呢。”
“我们知道。这是我们请的。”
“……为什么？”
“你处理了闯入村子的恶魔，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听说你救了很多村民。”
“谁在传这些谣言？”
“大家都在传。难怪你要去山区。”
“啊，对……”
伊恩扫视房间。大家似乎都不感兴趣，没人看他一眼。也许这就是北方人体贴的方式。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伊恩耸了耸肩。
黑发女服务员微笑着，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接小活儿吗？”
“接。但这里好像没什么需要我做的。”
“才不是呢。城外有座房子据说闹鬼，还有人说矿井附近藏着怪物……甚至还有被诅咒的废弃矿井。有很多问题没人管，因为它们还没造成太大危害。”
“有意思……”
这似乎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喝了一口饮料后，伊恩说：“我不白干。”
“当然，这是应该的。”
“但我现在不缺钱。我钱够多了。”
“那……？”
“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北方。我从来没去过冰雪覆盖的地方。”
夏洛特好奇地看着他，伊恩悠闲地看着女服务员。
“我听说你们很多人都是移民。所以，作为报酬，我要一些我们穿越雪原时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大小不限。当然，报酬越好，我干活就越尽心。”
“……！”女服务员眼睛一亮。
伊恩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道：“告诉他们，有需求的人直接带着东西来找我。我们四天后出发。我明天早上开始接活儿。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谢……！”女服务员面露喜色，显然已经在想可能带什么来了。
伊恩咧嘴一笑，做了个手势：“那就再上几杯酒。”
“当然。”
她转身迅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顾客，大家热烈地讨论起穿越寒冷地区最重要的是什么。
这肯定会引出各种各样的故事。
伊恩悠闲地端起酒杯。
圣火神庙的祝福即将结束。
北方人带来的物品或许能为他们艰难的北行之旅提供实用的帮助。
伊恩喝着酒，注意到夏洛特正盯着他。
“怎么了？”
“我很惊讶。你真有狮子的勇气和狐狸的狡猾。”
我想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只是个简单的策略。看看客户们会不会真的带来有用的东西。”
“人们不会轻易放弃从家乡带来的东西，即使它们已经没用了。”
夏洛特平静地说着，喝了一口饮料，又补充道：“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手。现在总是比过去更重要。”
“听起来你很有经验。”伊恩轻轻笑道。
夏洛特没有回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饮料。
她的目光沉思着，可能在回忆过去，也可能在考虑当前的处境。
伊恩的想法和她短暂地重叠了一下。
“你想要回去吗？”伊恩直截了当的问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橙色的眼睛又聚焦在他身上。
她轻声问道：“回到过去的生活？还是我的尾巴？”
“都算。”
“……你是觉得我因为没用就想甩掉我？”
“我没这个打算。但你好像很想这样。”
“那倒是。某种程度上还是这样……”
她端着饮料，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至少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如果你是贾维尔那样的人，我不会觉得羞耻。那很合理。但你是个战士，伊恩。”
她又看向伊恩：“为了最重要的东西而战并失去了它，只有在付出应有的代价后才能要回它。
尤其是现在我还欠你一条命，现在就要回我的尾巴就毫无意义了。那将是我一生的耻辱。”
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为她继续依赖我而找的借口？伊恩短暂思考后，耸了耸肩。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什么。
“你是觉得我不会还你尾巴。”
“如果你是贾维尔那样的人，也许会。那我就得面对内心的恐惧，想办法杀了你。哪怕这意味着同归于尽。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你真的很恨贾维尔。”伊恩轻笑道。
这也不完全错。他没打算永远拖着夏洛特。总有一天，他会还她尾巴，如果她能活到那天的话。
“所以尽管把我扔进最危险的战斗中吧。那正是我所渴望的。哪怕因此丧命，对我来说也不算坏结局。”
“别担心。如果必要，我会的。”
夏洛特笑了。她喝完饮料，站了起来。
“那我去打猎抓老鼠了。”
“你明天可能会很忙。确保忒萨娅别惹麻烦。”
“乐意至极。”
夏洛特转身离开。
伊恩看着她走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又端起酒杯，独自待到酒馆在凌晨时分安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