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头第三次败下阵来,羞愧难当,再瞧裴公子,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瞅着那姑娘,心中便已明白八九分,还是赶快说些话好挽回面子。
“刚才裴公子称你苏姑娘,若我没猜错,你应该是苏家人,谁不知耀州苏家曾红火过一回,我小老儿输给苏家人不丢人,大家说是不是?”
围观的人中有人应和道:“有道理!苏家烧制的瓷器在耀州数一数二,输给苏姑娘不丢人!只可惜苏家败了,耀州的瓷器往后只能靠裴家!”
王老头正沉浸在虽败犹荣的感觉中时,听到苏姑娘的声音。
“既然你已认输,快些给我赔罪,再将五文钱还了。”
老钱婆也催道:“赶快赔罪、还钱!也顺便向我认个错!”
王老头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向一位黄毛丫头认错有失体面,若答应还钱又会不打自招,告诉众人他是骗子。仍需拖延时间,伺机找个台阶下。
“虽说是五局三胜,可你胜的三局说不定是你运气好,有本事再来一局,若我输了,心甘情愿给你赔不是!”
苏沐瑶第一次遇到这种输了还不愿认账的人,看他一把年纪,也懒得与他计较:“再来十局我也不怕,何况一局?尽管放马过来。”
王老头慌乱中握住一个刻花烛台,强装镇定,大声说:“大家瞧瞧这款刻花烛台,做工不仅细腻,线条也十分流畅,说明裴家的工匠技艺精湛,再看这花鸟图案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虽谈不上是精品,也是普品中的佼佼者。”
苏沐瑶不紧不慢地从老者手中接过烛台,在阳光下轻轻转动,仔细端详。片刻后,朗声道:“您这话说得可不对。刻花烛台看似精美,实则破绽百出,显然是出自新工匠之手。有经验的刻花工匠技艺娴熟,运刀如笔,一气呵成。而这个烛台上的花纹,仔细观察,线条边缘有许多不自然的停顿和修补痕迹,若是直接刻花,以老手艺人的功底,绝不会出现此等状况。”
苏沐瑶将烛台举高,以便其他人都能看得清:“再看图案的布局,有些地方过于紧凑,有些地方又显得松散;而且在花纹的转角处,刻痕的深浅变化不自然,没有老手艺人的轻重缓急,一看便知是照着画好的图案依样刻成。”
一旁的裴少棠看出王老头的不适,不想他再尴尬下去,上前说道:“苏姑娘的眼力果然不一般,烛台上的刻花的确是裴家窑场的新工匠刻成,故而放在街边的摊位售卖。还请苏姑娘看在裴某的面子上,不要跟一位老人家计较,他一把年纪当众给一位晚辈道歉会很没面子。”
以前父兄常在她面前夸赞裴少棠,加之两次碰到他印象都不错,再说重开苏家窑场难免要跟他打交道,不如给他个面子。
“既然裴公子出面说情,我便给你面子不与老人家计较,五文钱只当是送给街边的乞丐。”
苏姑娘顺利答应,裴少棠甚是兴奋:“多谢姑娘体谅。”
王老头虽对“五文钱只当是送给街边的乞丐”的说法不满,还是忙借坡下驴,拱手道:“多谢裴公子替老朽说话,苏姑娘慧眼如炬,老朽甘拜下风。”
苏沐瑶警告道:“老人家往后别只长年纪,不长德行,希望不要再欺骗他人。”
王老头此时的态度倒也诚恳:“再也不敢了。”
围观的百姓见无热闹可看,都渐渐散去。
老钱婆没着急走,指着王老头:“你这老东西欺负我十几年,我可没苏姑娘好说话,我孙子长得人高马大,等他来接手我的摊位,你若再敢欺负我,我就让他掀了你的摊位!”
有裴公子在,王老头不敢生气,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都不用脑子想想,你孙子都接管了,我到哪里欺负你?难道撵到你家不成?”
老钱婆依然一副生气的样子:“无论如何,你欺负我这么久,也该给我道个歉!正好裴公子和苏姑娘在,你只要当着他们的面给我道歉,我就原谅你。”
王老头不乐意,语气却变得相当暧昧:“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欺负你,难道你不清楚原因?在这条街十几年了,你总不理人家,还不得想点儿办法让你过来跟我吵两句嘴。”
老钱婆听后,竟然不好意思起来,说句“你这死老头!”转身走开。
苏沐瑶算是瞧出来,老人家只是用他所认为的方式表达情感而已。
正如她用一款六出花口盏表达对顾言卿的感情一般,不由觉得两人同病相怜,所有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老人家,你喜欢那位婆婆可以换种方式表达,没必要激怒她。”
王老头诚心说道:“姑娘说得极是,往后我注意就是。看在姑娘不跟我计较,我给你句忠告,还是不要对陶韵巷抱太大希望,这里的摊位很难有人愿意撤去,除非哪一日耀州的瓷器卖不动。现下耀州的瓷器名满天下,常有外地的客商前来陶韵巷取货,每个摊位都能赚到银子,就刚才那老钱婆卖的瓷器品相最差,照样赚银子,只是赚得少罢了。”
苏沐瑶面有难色,谢过王老头后,向裴少棠行过谢礼后转身离开。
得到知县大人的许可令又能如何?没有摊位,重开窑场后制作的瓷器又该如何售出?
苏沐瑶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知不觉来到陶韵巷内苏家的店铺,紧闭的大门上贴着的封条将她阻挡在外。
“苏家的店铺已被官府查封,姑娘想要启用根本不可能。”
是裴少棠的声音,苏沐瑶转头向他看去:“你一直跟着我?”
裴少棠靠近后说道:“不算跟着,我正好要往这个方向走。”
苏沐瑶心想,裴少棠对陶韵巷再熟悉不过,也许他知道哪家想要撤摊。
“裴公子与我哥哥相熟,在沐瑶心中你如同我的兄长一般,现下我有一难处,不知裴公子可愿相助?”
“你想在陶韵巷设摊位?”
“正是,裴公子对陶韵巷比我熟悉,认识的摊主应该不少,肯定了解每个摊位的情况,不知有没有人想要撤去摊位?”
裴少棠摇摇头,并未言语。
苏沐瑶心中一沉,再次行了谢礼,继续离开。
裴少棠却在她身后唤道:“苏姑娘等等!”
苏沐瑶兴奋地转过身:“裴公子可是想起有人想要撤去摊位?”
裴少棠向前走了几步,继续靠近苏姑娘:“不是,我是想说若苏姑娘想设摊位,我可以帮你。”
艰难之际,有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苏沐瑶自是感激,她难以用语言表达,只能第三次行礼。
“我与明朗兄是好友,你对我不必客气。”
裴少棠对眼前的女子有说不出的喜爱,以前父亲多次向他提起过别家的姑娘,他了解后便毫无兴致。只有苏姑娘快速走进他的心里,谁让她既长成他喜欢的样子,又精通瓷器。
苏沐瑶大胆问道:“不知裴公子打算如何帮我?”
“我可以让王老头撤去他的摊位。”
“可是刚才的那位老人家?”
“正是。”
“不行,我怎能因为自己损害他人利益?”
“王老头一直想让他的孙子到裴家窑场学刻花的手艺,我没同意。若我答应他的请求,提出以他的摊位作为交换,他肯定乐意。再说他年纪一大把,也快干不动,你也瞧见,他已给自己瞧好老伴儿。”
“可陶韵巷的摊位难得,他愿意轻易让出?”
“摊位是难得,可在耀州,家中能有人成为刻花匠人才更难得。”
“摊位赚的银子比刻花匠人的工钱多,王老头应该能算得清这笔账。”
“银子固然重要,在耀州人心里有比银子更重要的,那便是刻花的手艺。苏姑娘在汴京待过,难道忘记自己是耀州人?”
面对裴公子的责备,苏沐瑶并不生气,再说对方是为帮她:“让裴公子见笑,只怪沐瑶是闺阁女子,向来被父兄护着,知之甚少,眼界自然狭隘。”
苏姑娘自我检讨的话语令裴少棠心生怜惜,保护的欲望油然而生:“你不必为王老头担心,他的摊位赚得不多,只要我答应他的条件,他一定会满口应下。”
“若能如此,再好不过。只是裴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沐瑶不知该如何感谢。我家的项嬷嬷饭食做得甚好,不如改日请你到家中用饭,不知裴公子可乐意?”
“苏伯伯和明朗兄不在,家中尽是妇人,我前去不甚合适。你若想谢我,不如亲手为我做一款器具,听明朗兄说你的刻花手艺深得苏伯伯真传,我也想见识见识。”
苏沐瑶被裴公子的细心和考虑周全打动:“其实也没什么,黄伯伯偶尔也会来家中。嗯,既然裴公子不愿登门,如你所愿,我亲手为你制作一款器具,不知裴公子需要什么器具?”
“不拘什么,只要是你亲手刻花,我都喜欢。”
“好,那沐瑶随心而做。”
“甚好。等一切办妥后,我会让我身边的小厮到苏家窑场传话。”
苏沐瑶只觉此时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第四次行谢礼:“沐瑶谢过裴大哥。”
苏姑娘改变称呼,裴少棠自是开心:“既然称呼我大哥,没必要如此多礼。再说耀州的姑娘不需要像京城的女子那般重视繁文缛节。”
“好,我听裴大哥的,往后见到你不再多礼。”
“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