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忧欲分二心,亲憎同一梦(下)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8391字 发布时间:2025-08-01

且说他先是游了阴山周遭,森罗殿前少刑戮,鬼差狰狞齐退役。远望外围凶恶难知,却偏是脚下逛来。愈近,愈觉眼前反比阴山更加真切。景色变换,似在林下之城,似在亭台险峰,渺空烟四远,暗天坠长星。炫人眼目尚未见甚可怖,在一片看着荒凉、细数崎岖的迷宫兜转跳荡,不明全景。

常言云:静极思动,无事生非。无边际游离许久,他方登高走下山岭石阶,不知又怎样一恍,下步到个偌大的乡里街市,人烟稠密,喧闹盛景。心生眼熟,眼生心熟,可两股感觉如布帛撕裂,偏拼不到一块。他正要问那圣无常是什么地方,怎料圣无常却四下不见,心里想道:“这可糟了,没他作陪,我被抛弃真成野鬼了?”只好闲行入内。那市面有家有铺,有巷有楼。大家各做各活,卖小吃、耍杂技,交往的闲坐奔走,烟火香气声色可闻。除了天色暗沉,倒与阳间无甚差别。

大抵自己是外人,本地都是熟络过的,是以一路走来,成群的男女老幼无不停手侧目而视,目光里好奇的打量罢,便带着洞穿脏腑的深邃和看穿他裤衩的了然,指点着细碎言语。谁家的狗也盯着他,嗅着鼻子哼气,左右晃脑像思考要不要吠两声。心底不禁发毛:形态一貌,他到底如何乍眼。饶是如此,他没招呼的意思,如贼般不自然穿过村巷。

到了村口河边野的桥头牌坊,红绿树叶有颜色无生机,灯笼的光晕只是铺设更多阴影,见不得村外何处。倒是牌坊下隐约有三道身影,时时朝外盯着。没待走近,身影便警觉回身朝向了他,齐齐站定。竟是三个穿着五彩衣裳的孩童,做个迎礼,笑眯眯的眉梢挑起带着探究:“客人是从哪来的?怎么已经进去了?”他便叙了来历,问下可有旁路走。

当中身长却脸圆脖粗缩在衣领里的,生得鄙陋咧嘴笑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连个话儿也不留?”叙了几句,只道是讨买路钱,堵了口子作拦截状。他听言冷声嗤道:“你们三小儿张望外边是在这迎客宰人的?小东西!这套早对我没用了。关键我还真没有,那无常差使说我是阳世最后一人。我天,真悲催,以后都没人给我烧。”但听三个使眼色、暗言语“分而食之、啃肉吸骨”之类的,前后所说急转直下,他顿觉不妙,惊声喝问。

“我们有三个,就是三种灵魂,三种见识。你就一个落单的在这地界……那你说为什么没人同你一起呢?”空洞眼神死死钉在他身上,稚嫩的话音一样渗人,步步靠近。“滚开!”他推开那胖脸孩儿,怎料对方却轻飘飘倒地了。原来皆是披着彩衣的草人,内里钻出没有四肢的大脑袋,下边一坨烂肉泥滚滚。另两个同样钻了出来,绕肠挂肚,不见肺腑,手上则亮起了刀子。

见此恶鬼,他方才心头无尽火忽的散了,反是难压笑意。三个张牙冲来,他眼疾身快,几个短闪避开攻势,牵肠围刀夺了过来。另个蓄力猛砍,动作迟钝,他轻笑道“抓到你了!”架挑回身斩,三连并一招震落在地,不差分毫恰在时机。右闪一拳砸进胖脸孩儿烂肉里撕裂开来扔地上。只是几招,没手脚儿的倒了,另两个惊叫,“这身法振刀!”见他作势打来,已知不敌便向外径直跑去。

见那胖脸孩儿躺地依旧喘着,他面露凶光狠狠踢了一脚,“三个打一个被反杀,会不会玩?你们除了面目可憎,当野鬼也没摆脱人的招式限制吗?”他嘲罢看其形貌恶心,本想把这恶鬼再剁碎点,一股念头压住了。虽有憎恨,更觉于此处骨寒毛竖,抬头见牌坊匾额写着“野鬼村”,持刀顿在原地不知下一步。残缺恶鬼捕食,察觉此界危险,看了牌匾犹豫要不要回村里。

才歇一会,却见那两个反跑回来了,绕他而行也不顾同伴,嚷着“跑呀,烛阴大蛇!” 便往村里去。“啊!真永劫无间呀,多大?”他惊慌间回头好奇去瞟,未见大蛇,只是方才的阴沉似被搅动,被吞没般,红绿尽铅尘屑轻,烟光凝云鳞流,近处则随着一股烟光弥漫到来,可闻得尖锐哭嚎的怨灵。他身子感受到紧迫,脚下不动,打量烟雾侵来,“什么玩意儿?”不咳不喘,但觉既压抑又躁动,难忍折回村里。

方才乡井早已不见,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屋宇破旧,没个人影。前方一个不大的箱匣子有动静,里面仅伸出只爪子,指骨嶙峋带着玉戒珠串。见此他不知是贪心,玩心还是贪玩心,手贱过去与之握了握,便要摘人东西。里面发出凄厉叫声,挥动抓挠。他料这非什么好东西,叫的也不好听,喝道:“显摆什么!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便作势举刀唬下踹脚箱子。

“嘘!”墙角现出一个小女孩,又甚是眼熟记不得,示意他轻声,便匆匆跑走了。只是一道念想传入:“此村看似人烟稠密,市集喧哗,老幼男女往来不绝。实乃幻相!所居皆系野鬼孤魂积聚成众”此类亡魂虽说行动如常,然每见到阳世新魂过此,更觉鲜活。只是死气沉沉之处不会任凭这等鲜活,也少能留下供赏,便想着把那新魂剁手挖心,分裂啃食般占有。弥补不了自己这残缺鬼,也害了过路魂。好似汤泼雪,海底捞明月。

晓了这些,呵声震动,回神便见四方野鬼霎时俱集,乌压压挤来挤去,数不胜数,却看不出什么威胁。其形貌病态垂危,那带火的碰了要碎,腐烂的一甩成泥,崩紧的身子开口喷污血,颤巍的骨头撞下就零落。还有成群鬼影关在笼里,吊在墙上,声音不像话嗓里卡了痰,尖音长调似笑非哭。至于旁的死得其丑恶,无需详细名状。

他无力靠坐在石垒炉子旁,不是恐慌,而是一种腻烦的疲劳。先是两个似没烧好的泥娃娃小鬼浑身冒烟摸了过来,扯住胳膊,听不懂说的,不知道是要玩还是旁的。“别别,找别人去吧。”被甩开后又是伸出爪子抓他脑袋,“别碰我!他娘的别碰我,听不懂咋着?”伸巴掌打去,这掉了半个脑袋,那胳膊扭成圆圈,呜嚎着跑了。便突兀冒出三条没着意的狗,也不咬腿肚子,冲着膝盖骨咬,惹得他下肢飘忽,又凉又麻,扶着炉台挣扎甩开。他看着手上沾污秽带血泥,心中一点不快吸引了更多暴戾。方才果真祥和转做生死场,莫做游戏说。他哀怨地捡其刀来,打个哈欠站起了身,眼显杀意。“同是活死人,尔等如何呢?又能怎?”

随着更多凶厉聚集涌上,各个喊冤叫苦一般,嗡嗡声使得他躁动生起乖戾,又如换人般发出狞笑,心胸溢着鲜活的战栗。“你们拥上前来!来吧,随你们高兴,尽可从烟雾之中围着我袅袅飘飏。”既挣扎便毁灭吧,太压抑就放肆吧,要在厌恶中撇开厌恶,当然比厌恶本身更感到兴奋。毕竟像他这样还算完好的,可不像这些溃烂恶鬼有机会逞凶。“先说好,我能承受你们这些……长得乱七八糟的冲上来,那你们最好能承受住我。”

环绕恶鬼残落中浮沉聚散,黏连撕裂奇形怪状,在阴兵队伍里分裂或吞噬,又爬又拱。还望见有鬼中胎儿,撕开母体,啃食旁人,而后这孩子就噌的一下长大了,青面獠牙就要咬人。这已经不是普通鬼魂了,是魔!要打,必须要打。他不禁思量被捉住扑到会承受什么折磨,生吞还是活剥,谁能知道呢?他便不管,扑来一个斗一个,斗一个杀一个,野鬼村顿时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详细描述实在没法写。“不是可以凝魂吗?胳膊断了去冰山敷,挖心拉肠出来正好油锅里去炼。”潮瘴之地带了血腥,难知什么味道更重,拼死双方皆带凶戾,虽有多少轻重,不知怎么算赢。可见的是,那情绪高涨,神嚎鬼哭间,一群怨恨拿他不住,至少是没有办法。不知哪传出声音:“列阵!”顿时连房屋炉灶也消散了,眼前是空荡荡的土坡。“列阵?在东!没有呀,什么阵?都没了呀,迷魂阵?无物阵?”恶向胆边生,恶既没了,胆子便消。他不禁又变得警惕撇着眼前环境,愁眉担心有什么奇兵暗箭。

空气中隐着微微动荡的波纹,瞄到高处似有模糊动静。反正也无去处,他便只身走了过去,那边身影也随之靠近。他怔了怔,待忐忑走近,原是面无比大的镜子,占据一方似乎没有尽头。里面的自己混糊不清,长着一团毛。“啥破玩意儿,把我照得跟猴似的。”走来走去打量,见上现七字:孽镜台前不是人。他大声叫着:“我不是人吗?我到底是不是人啊!”

随即便想,“假的吧?孽镜台不该在阎君那,难道不审用不着,就丢在这了……假的,照都照不清,一定是假的!”瞅瞅四下无人,他拾起块石头,便把镜子砸了。碎裂的镜片顿时现出无数身影,反倒变换各不相同。接着镜面映射出整个阴山外围,散出亮光把他罩住,那灰蒙蒙的天终于不见了。他走在镜上打了个跌,昏沉沉睡着般。

睁眼来已全然如新,他忍不住打个哈欠。转个角还没几步,却见熟悉的一片空地,多列了不少棚子摊位,阴风刮起地上污秽,桌上堆着碗筷,狼藉间皆坐满了。这般熟悉,人影往来各行各的,心底忘了旁它,反倒生出一丝古怪的安稳。

忽见一熟人,似是乡里旧识,愤愤冲来二话不说动起手。名为有缘由嘲笑了名字,却实为找茬借口,眼里泛着狠光便压在他身上打了起来。那人偏瘦,他这会儿却一点力气使不上,居然打不过。相互嘴上不饶,他不停质问为什么这样无理取闹,不清楚这老熟人何以这般对待。霎时间也就围满了看客,依稀识得有两个见过面的。身子没感觉任何疼痛,一股无力屈辱感从心底涌出热来,不禁被烫到般颤抖。而后说散便散,熟悉的路边,他坐在没印象的一棵树下,与另两位好友不停抱怨,甚至委屈哭了起来,哭啼啼断续续气也难喘,像个压抑的热水壶。

好友与他说些听不清的,临走前,他对两个说,要去找长辈先生理论。那真实的悲怆感受稍缓,心里泛起嘟囔:“都已是走江湖的人了,还告什么小孩状。”他去告状却走到像老家河边,四周冰雪又发了水,忙踩着变软的河床上岸,对冰雪和干涸的河床全然不怀疑,一脸奇怪回去了。上了一个弯折地楼梯,碰到旁人父母在,便似见了自己父母般,对着诉苦,嘴上说着告状转弯走进一家私塾。

一群熟人围聚等待,正要上去求个理,所有人早把矛头指向了他。大家把打他那人衣服拉开,只见鲜血淋淋,衣服还在上面黏着,胸前像被刀划了个“井”字,线条柔顺如书法字体。一众俱是乡间好友,脸上露出狰狞态的愤怒,不像在装,厉声喝问:“什么大事,你犯得着这样狠辣暴戾?用刀在人肚子上划字练书法?”“他平常不就练字?就一呆鸟货,最烦这样的了你知道不。”“你还拿着刀!”

他丢了刀,慌忙解释:“诶,这刀咋突然跟过来……可衣服明显是画的字,伤痕怎么会和书法一样还带挑勾呢?”居然没人听,依旧只是指责埋怨,又从似是他的桌子里翻出一张印着鲜血的纸。就这样离奇别扭,好友样的人影们拿着无说服,不足立的凭据,穿在衣服上的表面伤口,一张抹了血的白纸表现得怒气冲冲。一群人围着,像极了他是个天地难允的恶人,不禁无地自容。“你们这……好吧,怨我了,真服了。”大家又让他给伤者的桌子撒药,本有察觉的他忽记起好像是在地狱里,都是假的,原本的惶恐变得毫不在意,觉得古怪好玩便笑出了声。

终于消停了,他坐在桌前细细观察一切,桌上的药粉和阳光下的灰尘都清晰可见浮动,如此真实地忍受这些,果真是假的吗?所有人都下去了,他意识感觉到能看到大家,但眼睛睁不开,哪怕用力去揉,拨开眼皮也无济于事。

睡死的慌乱伴着一阵轻微晃动,再睁眼已是站在讲堂前。堂上大致是位讲学先生,又隐约是长辈,好像是中年汉子,又倒像个带凶光的大娘朝他训话。依旧听不明言语,反正是训话,口气倒像是哪道上混的地痞。而且他立在一端,像是借了对面熟人的眼睛,能看到台上的两个视角。那先生面向自己时勉励鼓舞,待面向旁人,却反言他蠢材难当不堪大用。手势神态,唬人般的派头不禁让他有些愧疚担心。

说着便见有相识走近,似是递了礼物,先生客气两句并未作态,保持严肃循循善诱。一众嘴巴歪扭,舌头耷拉老长,含糊语气,不会好好说话,似是只有不满。他隐约理解到意思,是怪他为何沉默不言。

他傻傻站着,不知要做些什么,一时半会事情却似断了般。只是看到先生又笑得厉害,漏出参差豁牙,眼神是那般欣赏,可碍于容貌,实在猥琐。但目光不在自己,扭脸一瞧,似乎是不算聪慧但白嫩俏丽的小姑娘。

老先生欣赏了青春,眼神更生气盯着他,又带着好奇无奈,不知他为什么阴郁妄为如此。言辞严厉,旁人都道寻常,可在他眼里已变得不是这样。本听不得言语,但这先生行为逐步暴露,清楚地看其化成一个怪物嘴脸,虽模糊面貌,但就是怪物,龇牙咧嘴坠着涎液,时不时又变回人样,重换个长角、无脸的面孔。就在他面前不再有声音,只脖子扭曲伸长,那烂掉的脸蠕动着变大刻意凑近,吐舌散出臭气故作狞笑。

“呵,为老不尊的色胚,故意吓唬我呢,否则为何不敢有所接触呢?”他早已惯了此地界的品行与惶恐,至少这会儿一股火,可不是没痛没痒,扮个鬼脸装个凶相就能乱他心思的。于是他从怪异中瞧出滑稽,反而对以微笑细细端详对方,意识更大梦若醒,这定是地狱里。所谓先生是人吗?他再观望真切,确定答案很显然不是。瞧得真切的实相怪物,看得模糊的虚妄人,人怎么一会儿变怪物,一会变人呢?

他料定了,轻笑以嘲十分快活,更是转圈做着怪异动作,也扮鬼脸,对此所谓先生竟无反应,周遭人物亦如往常。太假了,无奈摇摇头,手里拾起莫名放在桌上的锥子,待又换更生厌的鬼脸凑近,他挑下眉便不耐烦直接插向这俗物的眼睛穿过脑袋。

也没听到哀嚎,怪物先生就倒了下去,是个人模样。这事方起,百废俱兴。本没个动静的氛围,没个反响的人儿一片哗然,更觉外面万马奔腾般,像有家人赶来,或差人将要围堵缉拿。先生也不是先生了,原是自家里叔伯。方才境遇又径趋直下,屋内四面墙也仅剩堂上的一面,心里倍觉不妙:“祸事!祸事!”

哪管许多,撇开这些往前跑去。窗户没了,变作邻村的一个深土坑,走出去不是荒林,便是扎进屋子里。印象里他确实失手害了人,终于妥协,需要自首。中间有两股含糊声音找到他,“你看看干的什么事!”“那是书院先生,还是他本家的?嘿,你觉得人家是怪物,那意思是你有火眼金睛了?”他对问题支吾难言。“不敢笃定了吧?我看你就是疯了!不要觉得都在害你!谁有那闲功夫?”

没有差人押解他入狱,他需要去城里自首。念想先回老家一趟,反到了说是外婆家的后院,又没走门,桃树、鸡棚清晰可见。待去前院,便是吃过酒席的乡亲里长全都知晓了他做的恶事,俨然远近皆知了。这会儿排着队,没有同寻常三三两两站着,果真是排着队从堂屋内一直到大门口。数落斥责或嘲笑冷漠的情绪也能隔空延续入脑般,从人群涌到了床头,他坐在那也不见旁的直亲,受这如吊丧氛围所染不停啜泣,只有邻居一小孩安静陪着。

见老人家里常遗留一两本旧书,随意翻开,上边一段却写着:“……此等亡魂怨气不散,每见阳世新魂过此,即幻化为其亲友故旧,上前挽留。或设酒食相诱,或啼哭哀告,倘亡者心生动念,稍一滞留,立被众鬼分食殆尽,仅余残魄一缕,永困村中故过野鬼村,切不可听声,不可驻足!当紧闭双目,默持神咒急行”他念罢不禁脊背发凉,“野鬼村?什么意思,我难道一直没有出去吗?”

“酒食相诱?我咋连个好脸都没见着。”似是该去自首,于是已然坐船行在道上,来到一座城内。不见月亮的灰黑天,但除了天色一切建筑分明。街道码头人们拉着船熙攘接客,城内一座钟楼甚是雄伟,发出深沉的响声。他便随着声音回响,迷乱方向,似乎忘了来干嘛的,感觉高楼林立,但并没有什么衙门。

那群熟知好友又出现了,谈笑间没甚前隙,他同着大家勾肩搭背走向热闹的不夜城。那等繁杂迷眼,街衢间楼坊如是雕上蜀锦苏绣,酒楼现得淮扬菜龙凤样盛放排做花般。在当中被挟带般走个不停,从胜景直到荒墟废处,脚下酸痛无力观赏,一路却也无法驻足。他又看到城中间立着那棵树了,在那城市高楼厢坊间,与一切格格不入。

路上言语难以搭腔,俱是分散开来的各类念想。为数不多的友人再次变得陌生,显是已经没法一块游玩了。他察觉到了异样率先开口,又无言道别,任众人模糊融进浩闹的人群里,奔往各处。到此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也说不明白,不是旁人缘故或者说没有缘故,但已生出对一切的疏离感觉。要走远,去哪里,不清楚,但要和所有人分开。

疲惫的他原地歇坐树旁,回头望见虬根还是通到下面的地穴,四周没有掩盖遮拦,从缝里看去薄薄的土地下面一片空洞漆黑,和印象中一样。他躺在地上,仰头什么也看不到,歇够了深吸一气,打个滚便掉下去,总想看看底下什么样。

底下虚空比记忆中的还要昏沉,仍现地狱间重重鬼影。“怎么,又开始了,这没完了吗你?哎呀,我天……”不过他的感官更加敏锐,只剩自己也有好处,如遇犯者,不论多少皆为敌,动起手厮杀也更果断熟悉了。偶尔也会三思而行:“它是来寻仇的吗?没仇怨算什么恶鬼。它会伤害我吗?直接扑过来的。它必须死吗?肯定呀,这魂体怨念不死它不消停。”如此向前,渐渐鬼影也会发怵,已是路过旁观,少有不长眼的。既然对方没有上前,也就不去掺和,他既嗅到了异常,便不抱任何探究心思。

终于他觉得没意思,懒得动手了。独自在顶峰中,冷风不断地吹过,无敌是多么寂寞。他并没有走向新的光景,而且萧索间似乎隐现更庞大的幽影难以名状,感觉上是绝对无法迈过的困境,沉寂中又没了力气,变得恐慌。离开!离开!他随着心底声音疾走,不敢反顾。尽管往不知名的深处走着,越走越安静,越安静而又暴躁地跑更快。黑洞中的逃亡被吞噬成一道逐步溃散的影,五感渐失,望不着听不见,身子的行动也似乎不复存在,仅知道潮湿瘴热,脚下像踩进浅滩。一切也不再变化,算不得黑,但无心细瞧。

孤独的流放不知多久,圣无常的身影声响映来:“终于又找到你了,走来这了?得,九幽最深处——归墟之所。方才在孽镜台观测到你,结果你给砸了。哎,过往只是虚幻载体,任思想不可回溯。记忆是痛苦的根源,你能记得,算是坎坷了。”他全身乏累,喘不来气问道:“听你这么说,感触良多啊。这……又是哪?怎么那么?”说罢更难忍揉着脑袋。

“此为无底无际之谷,八纮九野众水聚集。这里几乎听不到声音,你自己说话呼喊声也不再入耳,会径直震荡轰鸣在脑海。每一思虑念想,都将焦首煎心,嗡嗡鸣鸣不知朝暮,重复日年。哈,你亡灵既得归处,我也可以离开了。”“且慢!归处?这里不通光亮,潮湿又生燥,寂寂无聊,想闷死我不成?那……那这咋弄,咋回去?”

“回去?人死不能复生,进鬼门关还想走回头路?”“那……”似乎要留在这了,他不欲多言,气恼干脆质问圣无常:“就让我待在这,你怎么就把我囚禁在这呀?”

圣无常指了指双方道:“不要看见鬼神就喊冤枉,回想一下,你自己打开的门对吧?开始你就一直走我前面的呀,是我让你坠楼渡河了?是我带你来了?自顾自走来这境地,我能怎么你?一切,是一切放纵都会迎来惩罚。既是大轮回,想避开,冥界岂会是两乡?你穷思劳神没有耐性,避了阴山躲了鬼怪,至此虚无反复地界,这就是你当迎接的呀。”他听罢有气无力,嘴不想张,“可你毕竟出现了,你们都出现了,那些乱糟,所有惹我念想的!”

“诶,小鬼难缠嘛,业海茫茫都是你们造的。作为命运之主,我对众生的祇稟并没什么实质影响。我这就走,这就走行吧?休假啦!”

“等下……呃,圣无常,你是站在眼前,还是现在脑海?你一直在跟着我么,而我却触碰不到你的痕迹。既要永诀,我又是最后一人,能否握手相拥道个别?”

“好吧,你来。”待他察觉碰到圣无常,一把抓住:“你能出去吧?捎我一段。”

“我能出去,你也出不去呀。天道是既定的,即便更改也是既定的……诶?松开,还想动手?”“既定?分明是你赶我到这的……打你!越狱,地狱,试下。”“哟呵,当你是猴吗?”

若望见圣无常掣开黑镰刀,那沉重的锐利穿心勾肺,将他甩在幽暗浅洼,便形迹袅袅若存似无。留他躺在那,任归墟之水随着胸腔浸入全身,但觉一点念头百髓锉,四支八谿刺中磨。三阳七窍通如堵,五脏六腑水生灼。十方沦落两梦客,九幽灾厄何其多……

待一口气喘出,晋胜寒吸呼坐起身来揉着胸口,汗津津惊悸之余眼见仍在野店,窗前隐隐作亮似要天明,果是一梦。“也太他娘长了,生生做一晚上?”正感诡谲见魏寻欢不耐烦翻身,“醒了,还是又没睡?”“难得睡好,反被你吵醒了。”

晋胜寒先灌了口水,转身盘腿疑道:“哎!我做个噩梦,好邪门……”“听得出来。”他便和魏寻欢分享怪梦,但后者听几句并不感兴趣,嚷道:“鬼神么?少见多怪,我梦里常客,”

“原来你经常梦魇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魏寻欢起身拿壶喝水,“对啊,所以昨天你问我有什么爱好,我才说吾好梦中杀人呀。哈哈,小时候怕,还把什么火折子、神像枕底下,可是没用,带不进去。后来巴不得梦见这种,凡是鬼怪定是虚像,直接杀神附体,好玩得很,就喜欢做梦呢。”他躺下又怨道,“然后噩梦又变了,憋屈得又不敢动手了。”

晋胜寒听罢靠墙回想,仍觉梦境逼真,想细细解梦一番,魏寻欢毫不在意,“得了吧,俗话都说太阳没出来别说梦,就好比志向未成不足与旁人道。嘻嘻,你又不是春梦。不用想了,梦魇怪境毫无道理的。前段儿我还梦见邻近几国打仗,都上场了,不知道打谁,最后他们就围一起踢蹴鞠了。嗯……好像我们还输给交趾了。”晋胜寒听罢一笑,“什么啊。就算国力动武不行,蹴鞠,契丹也未必输他啊,还输交趾瘴疠之地,再过一千年吧。”嘴上调侃,一股不明的情绪惹得他心烦,想先静静心思却终不如愿,不耐地穿上衣服起身,“你还要睡?好好,午饭前叫你,起程回汴京……先前已让乡里长辈物色军籍身份,准备选禁军去。”

晋胜寒整备罢想去晨练一番,出门觉秋老虎将去,天气转凉,许是夜里冷热交替,身子作用犯了癔症。回想着梦魇里或深或浅的印象拍个哈欠,忽的摸了嘴唇,诧异望向屋内,心下更加连连宽慰自己:“只是梦,只是梦。哎,从戎慢走吧。”

不知他回汴京如何安排入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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