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病房窗帘的缝隙时,我正趴在床边浅眠。睫毛上落着细碎的光,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中课堂,张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沙沙声,混着林宇偷偷传来的纸条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醒了?” 林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手里端着杯热水,纸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床头柜上,晕开的痕迹像幅微型的河景图 —— 让我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就是这样端着杯热姜茶,站在医务室的烘干机旁等我的画册烘干。
我接过水杯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同时缩回手。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固执地计数。他昨晚大概没怎么睡,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露出锁骨处枚小小的疤痕 —— 是高三篮球赛时被对手抓伤的,当时我还帮他贴过创可贴。
“陈默呢?” 我捧着温热的水杯,试图打破沉默。
“去买早饭了。” 林宇朝窗外扬了扬下巴,“说楼下的豆浆和高中门口那家一个味道。”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涌进来,落在老师盖着的被子上,“医生说今天情况稳定些了,说不定能醒过来和我们说说话。”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老师,花白的头发在光里泛着银灰,脸颊比昨天更消瘦了些,可嘴角却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床头柜上的玻璃蜻蜓被阳光照得发烫,我伸手想把它挪到阴凉处,却发现它被牢牢粘在桌面上 —— 大概是林宇怕它再摔碎,用透明胶带在底部固定了圈,胶带的纹路像道细密的年轮。
“这个胸针……” 我指着他别在衬衫上的蜻蜓,终于问出憋了整夜的话,“是按我当年画的样子做的吗?”
他的耳尖突然红了,像高中时被我撞见他在画册上偷偷画小爱心时那样。“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枚一模一样的胸针,“本来想…… 等十年之约那天送给你。”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盒子里的胸针翅膀上,刻着比他胸前那只更细密的纹路,在光线下能看到翅膀边缘的小字:“2015-2025”—— 正好是我们约定的十年。
“对不起,” 他的手指在盒盖上轻轻敲击,“这七年…… 没联系你。”
“我也没联系你们。”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鸽子,突然笑了,“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结果一等就是七年。”
高三毕业那天填完志愿,我在同学录上写了整整三页想对他们说的话,却在邮筒前站了半小时,最终还是把信带回了家。后来那本同学录被锁在抽屉里,每次想寄出去,都怕收到 “早已忘记” 的回复 —— 原来我们都在用沉默保护着同一个害怕:怕那些小心翼翼的惦念,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其实我每年都回来看过。” 林宇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去年夏天站在河边,看到柳树下有个人在拍照,背影很像陈默,喊了声他的名字,那人却吓跑了。”
我突然想起陈默摄影集里的张照片:柳树下的背影对着河面举着相机,远处的河堤上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朝着镜头的方向张望。照片的日期是去年七月,正是我们约定的十年之约前夕。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 我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高中时他就这样,明明偷偷拍了我一整本相册,却非要说是‘随手拍的风景’。”
林宇也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释然的暖意:“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这样。” 他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是栋在建的教学楼,“你看这个窗台,特意留了三十厘米宽,够你放画册和玻璃蜻蜓了。”
照片里的窗台朝向东边,栏杆上雕刻着蜻蜓翅膀的花纹。我突然想起他高中时说的话:“以后建房子,一定要留个能看蜻蜓的窗台。” 原来有些承诺,从来不需要刻意提起,却会在时光里长成具体的模样。
“你们在说什么呢?” 陈默提着早饭走进来,额头上沾着薄汗,“楼下排队的人超多,还好抢到最后两杯豆浆。” 他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拿出杯豆浆递给我,吸管插进去的角度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 总是斜着插,说这样不容易戳破。
我接过豆浆时,看到他手腕上的红痕 —— 是相机挂绳勒出来的,和七年前毕业晚会那天,他举着相机追拍我们时留下的痕迹重合。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把相机往身后藏了藏,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在说你去年夏天为什么要跑。” 林宇故意逗他,却在陈默低头的瞬间,朝我递了个了然的眼神 —— 我们都懂,那不是逃跑,是和当年的林宇一样,怕自己的惦念太过明显,惊扰了对方平静的生活。
陈默没接话,只是打开手机相册给我们看:“早上路过河边拍的,蜻蜓都出来了。” 屏幕上的河面泛着晨光,三只蓝蜻蜓正贴着水面飞行,翅膀在光里闪着金属般的光泽,飞行的轨迹像道未写完的省略号。
“老师醒了!” 我突然发现老师的手指动了动,急忙凑过去。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我们三个脸上转了圈,最终落在床头柜的三样东西上:玻璃蜻蜓、银胸针、旧相册。
“真好啊……” 老师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蜻蜓…… 又飞回来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柔和,像在为这句话伴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我们三个交叠的影子上,我看着林宇胸前颤动的玻璃翅膀,听着陈默相机里蜻蜓飞行的照片,突然明白张老师说的 “飞回来” 是什么意思 —— 那些被时光吹散的约定,那些藏在沉默里的惦念,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只是像蜻蜓点水般,在岁月的河面上,留下了等待重逢的涟漪。
陈默悄悄举起相机,快门声轻得像声叹息。我知道这张照片会被他存在 “青衿” 文件夹里,和七年前那张三人合照放在一起。而我帆布包里的玻璃蜻蜓,正透过布料的缝隙,和林宇胸前的银翅膀、陈默镜头里的蓝蜻蜓,在晨光中完成场跨越时光的对视。
病房窗外的槐树上,只蜻蜓停在新发的枝芽上,翅膀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像在说:别急,夏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