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远途初遇
北境的桃花开得正盛时,云岫将青铜刀收入鞘中。刀身的桃花纹在阳光下流转着金芒,已与漫山遍野的春色融为一体,仿佛刀鞘里藏着一整个被封印的春天。他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防滑纹路,忽然想起昨夜胡月瑶用狐火为刀身除垢时,火苗在桃花纹里窜动的模样——那时她的睫毛上沾着火星,像落了片会发光的蝶翼。
胡月瑶正蹲在最后一株新栽的桃树苗前,赤金色的狐尾轻轻扫去根部的浮土。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衫,裙摆绣着青丘特有的缠枝纹,尾尖沾着的粉白花瓣落在黑褐色的泥土上,竟化作细小的光屑钻进地里。幼苗被光屑触碰,突然轻轻颤动,嫩绿的叶片舒展开来,像是在朝她点头道谢。
“青丘的信是胡烈亲手写的。”她起身时,鬓角的桃花瓣被风卷走,在空中打着旋儿飞向远方,“说是南边的雾灵山最近不太平,有异族在山里设了结界。”她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上面的朱砂符号歪歪扭扭,“你看这个,像不像根缠满藤蔓的骨刺?胡烈说这是结界的印记,他派去的长老叫胡松,是族里最擅长追踪的,至今没回来。”
云岫将最后一个装桃花籽的布包系好,布绳在他掌心勒出浅浅的红痕。闻言挑眉,指尖摩挲着布包上绣的桃花图案:“雾灵山?我爹的兵书上提过。”他翻出怀中泛黄的兵书,指尖划过某页插图,“你看这里,我爹画过万妖驿的地图——瞧见没?这驿馆是八角形的,每个角都挂着风铃,石板路刻着各族的契约。他说那地方的镇魂铃能镇住戾气,除非铃碎了,否则谁也不敢在那儿撒野。”
敖辰正帮阿九往行囊里塞东海的珍珠糖,透明的糖块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他突然手一滑,糖块“咚”地落在地上,竟滚到阿九脚边。“上个月敖凛传讯,说西海有群‘蚀骨鲛’失踪了。”他弯腰去捡,颈间的龙鳞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叫鲨牙,左脸有道月牙形的疤,据说能一口咬碎玄铁。那些家伙最擅长用骨刺布结界,骨刺上的倒刺淬了西海的‘腐心水’,沾了会皮肉溃烂,连龙族的鳞片都挡不住。”
阿九抱着双生笛凑过来,笛身上的龙纹泛着好奇的光,像一群跃动的小鱼。她今日梳了双丫髻,发绳上系着东海的珍珠串,跑动时叮当作响。“万妖驿里是不是有会酿酒的树妖?”她踮起脚尖,往敖辰的行囊里又塞了几颗珍珠糖,“我听龙族的老祖宗说,雾灵山的‘醉春风’酒是个叫老桃木的树妖酿的,用晨露和桃花瓣发酵,喝一口能看见自己最想变成的样子。老祖宗说他年轻时候偷喝了一坛,看见自己变成了条会飞的龙,结果酒醒了发现卡在礁石缝里,被族里的小鱼小虾笑了三百年。”
李念正给跳跳梳毛,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蓬松的尾巴在她膝头扫来扫去。它脖子上的金雀羽被梳得发亮,像缀了片小太阳。“守山雀的同族说,雾灵山最近总飘着黑色的花粉。”李念从包袱里掏出个蓝布包,里面的干草散发着清冽的香气,像雨后的青草味,“领头的雀王叫青羽,它说有只叫小啾的幼鸟沾了花粉,飞着飞着就撞进结界里了。”她把布包系在腰间,跳跳突然用爪子扒了扒布包,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抬起前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像是在说“我也要帮忙抓坏人”。
五人收拾行囊时,烽火台周围的桃树突然簌簌作响。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行囊上、发间、肩头,像一场温柔的雨。有片花瓣恰好落在云岫的刀鞘上,与桃花纹融为一体,竟让刀身微微发烫。云岫望着那片新绿,突然想起云战将军兵书末尾的话:“守疆土者,不止于寸土,更在护万灵生路。”他将兵书折好塞进怀里,青铜刀在腰间轻轻颤动,刀鞘上的铜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他们的前路敲锣打鼓。
一路向南,荒原的风渐渐染上湿润的气息,不再像北境那般凛冽。行至第七日,远远望见雾灵山的轮廓——那山不像北境的山那般棱角分明,山体被浓密的绿意覆盖,像是被巨人披上了件绿绒衣。山顶缭绕的云雾却是灰黑色的,像块脏抹布,与周围的青翠格格不入,边缘处还在缓缓流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那雾不对劲。”胡月瑶的狐尾微微绷紧,尾尖的毛根根竖起,“里面裹着妖气,却又杂着不属于妖族的腥气。”她深吸一口气,眉头蹙起,“像……像铁锈混着海水的味道,闻着让人心里发堵。”她抬手捂住口鼻,九尾在身侧轻轻摇摆,划出无形的屏障,屏障上泛起淡红色的光纹,将腥气隔绝在外。
正说着,前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砰”的巨响,伴随着树枝断裂的脆响,惊得林间的飞鸟扑棱棱飞起,在空中盘旋着不敢落下。有只灰雀慌不择路,竟撞在云岫的刀鞘上,晕头转向地掉在他脚边。跳跳从李念怀里窜出来,对着树林龇牙低吼,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这是它遇到强敌时才有的反应,上次在黑风谷面对魔虫时,它也是这般模样,还差点咬掉云岫的裤脚。
云岫拔刀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树后撞出来,重重摔在他们面前的草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那是个少年模样的妖族,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覆盖着青灰色的鳞片,像裹了层老树皮。背后一对残破的膜翼正缓缓翕动,翼膜上布满细密的伤口,渗出淡蓝色的血液,滴在草地上,竟让枯草泛起了点点绿意。他怀里紧紧抱着个藤编的篮子,里面装着几颗圆滚滚的紫色果实,果皮上还沾着泥土,顶端的果蒂带着新鲜的断口,像是刚摘下来的。
“别追了……求你们……”少年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额角的鳞片因痛苦而外翻,露出底下粉嫩的皮肉。他抬头时,云岫才发现他的左眼蒙着块黑布,布上绣着片小小的绿叶,右眼的虹膜是竖瞳,像蛇的眼睛,此刻正警惕地盯着他们,里面布满血丝,“这是给山姥的‘醒魂果’,不能给你们……山姥还等着它救命……”他说话时,嘴角溢出一丝蓝血,滴在篮子边缘,竟让藤条抽出了新芽。
话音未落,树林里冲出三个身影,全是人身鱼尾的模样。下肢的鱼鳞泛着暗绿色,湿哒哒的,沾着泥土和腐叶,鱼尾拍打地面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为首的正是敖辰说的鲨牙,他身材高大,脸上的鳞片缺了一块,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肤,手里握着长满倒刺的骨刺,骨刺上还缠着暗红色的布条,散发着腥甜的气味。“雾灵山早就归我们鲛族管了!”他冷笑一声,声音像水泡破裂,“区区树妖也敢私藏灵果?拿下他,扒了他的翼膜当灯罩,正好照亮我们的巢穴!”
他身后的两个蚀骨鲛也跟着叫嚣。左边的叫墨鳍,个子矮小,却总爱弓着背装凶狠;右边的叫银鳞,鳞片比同类更亮,却总是躲在鲨牙身后,此刻正偷偷打量着云岫手里的青铜刀,眼里闪过一丝畏惧。
少年突然撑起身体,背后的膜翼猛地张开,尽管伤口撕裂渗出更多蓝血,将他的衣衫染成一片深紫,他还是将篮子护在胸前,像护着稀世珍宝:“山姥快被你们的瘴气熏得沉睡了!”他的竖瞳里闪过一丝绝望,却仍死死地盯着蚀骨鲛,“你们毁了万妖驿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吗?我亲眼看见你们把老槐树妖的根须都挖出来了!”
胡月瑶的狐火骤然亮起,赤红的火焰在指尖跳动,映得她的侧脸像蒙了层霞光。“青丘狐族,从不看异族欺凌同类。”她九尾展开,带起的风卷着沿途沾染的桃花瓣飞向蚀骨鲛,花瓣遇到狐火便燃起小火苗,像无数只火蝴蝶,“你们的结界困得住别人,困不住想护着同伴的妖。”她指尖的火焰突然化作九尾的形状,“我母亲说过,心要是齐,再硬的结界也能撞出裂缝——就像当年青丘的狐族合力撞开魔族的封印那样。”
鲨牙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挥着骨刺就冲过来,带起的风里夹杂着海水的腥气:“小狐狸找死!我们蚀骨鲛的骨刺,连龙王的逆鳞都能刮花!”可他的骨刺刚碰到狐火,就发出“滋滋”的响声,倒刺瞬间被烧得焦黑,冒出刺鼻的黑烟。他惊怒交加,往后跳了几步,看着自己心爱的骨刺,眼里喷出怒火:“怎么可能?这骨刺是用西海的万年玄铁炼的,水火不侵!”
“但怕心头火。”云岫的青铜刀已抵住他的咽喉,桃花纹的金光映得对方瞳孔骤缩,“你们在雾灵山设结界,到底想干什么?万妖驿的镇魂铃,是不是你们毁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刀身微微用力,在对方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蓝血顺着刀身流下,刚碰到桃花纹就化作白烟。
墨鳍和银鳞吓得后退一步,银鳞颤声道:“不是我们……是铃自己碎的……”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惊呼一声,指着鲨牙身后的树林,声音里带着恐惧:“小心!是瘴气!它过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灰黑色的雾气正从林间涌出,像一群饥饿的野兽。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黄,连坚硬的石头都蒙上了层灰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雾气里隐约有无数人影在晃动,发出细碎的呜咽,那声音既像哭又像笑,竟与黑风谷的魔雾有几分相似,只是气息更阴冷,带着股腐烂的草木味,闻着让人头晕目眩。
“这不是蚀骨鲛的瘴气。”阿九的双生笛突然鸣响,发出清越的警示声,笛身上的龙纹泛起警示的红光,像在流血,“里面有树妖的怨气,还有……还有万妖驿的镇魂铃碎片的气息!”她紧紧抱着笛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龙灵说,铃碎了,怨气才会散出来,就像人死了魂魄会离体一样!你们看那边的野花,刚碰到雾就蔫了!”
鲨牙脸色骤变,竟忘了反抗,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可能!镇魂铃明明被我们扔进深渊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铃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碎……我只是用骨刺敲了它一下……”
李念突然将醒神草撒向雾气,金色的草屑遇雾便燃起微光,像无数颗小星星,暂时逼退了雾气,在雾中烧出一片小小的空地。她指着雾中最浓的地方,声音因紧张而发颤:“那里有棵枯死的大树!怨气都是从树根冒出来的!”她拽了拽云岫的衣袖,“树身上还缠着东西,像是……像是蚀骨鲛的骨刺!”
云岫拽着鲨牙往少年身边退,胡月瑶的狐火在众人周围筑起火墙,赤红的火焰跳动着,将阴冷的雾气挡在外面。“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算你们的账。”他看向少年,目光柔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这瘴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咬着唇,翼膜轻轻颤抖,蓝血顺着翼膜的纹路往下淌,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我叫青墨,是雾灵山的树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三个月前,这些蚀骨鲛突然闯来,用骨刺毁掉了万妖驿的镇魂铃。”他低头看着篮子里的醒魂果,声音发颤,“镇魂铃一碎,山里的老妖怪们就开始沉睡。我见过山猫婆婆睡着后,爪子慢慢变成石头;年轻的妖被瘴气迷了心智,变成了雾里的影子——你看那边那个影子,总在摘野果,他生前是只叫松松的松鼠妖,最爱藏坚果,现在被瘴气迷了,就一直重复摘果的动作,直到身体被雾吃掉……”
鲨牙突然挣扎起来,蓝灰色的脸涨得发紫,像块快要裂开的淤青:“胡说!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安家!”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尾鳍在地上拍打着,溅起泥土,“西海的珊瑚都被魔气污染了,鱼群死了大半,族里最小的幼崽叫泡泡,才刚孵化,现在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抢别人的家?”胡月瑶的狐火猛地窜高,燎到了他的鱼尾,引得他痛呼一声,“北境的魔潮刚过,多少妖族没了家,也没见谁像你们这样!”她九尾一甩,火墙又高了几分,“我母亲说过,绝境不是作恶的理由,是试人心的镜子——你们的镜子,怕是早就碎了!”
青墨突然按住云岫的刀,右眼的竖瞳里闪过一丝不忍,像看到了同类的苦难。“他说的是真的……西海的事,我听飞过的候鸟说过。”他轻轻叹了口气,翼膜无力地垂下,“领头的候鸟叫风羽,它说西海的海水黑得像墨,飘着好多死鱼。只是他们用错了办法……山姥说,这叫同归于尽,最傻的做法。”
雾气中的呜咽声越来越近,像贴在耳边哭泣,火墙的光芒开始变暗,边缘处已被雾气侵蚀出细小的缺口。青墨突然抓起一颗醒魂果,往嘴里塞了半颗,果肉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带着淡淡的紫色。剩下的半颗递给云岫,眼神坚定:“吃了它能暂时挡住瘴气,这是山姥用最后一点灵力种出来的。”他指了指身后的密林,“跟我来,山姥知道怎么重铸镇魂铃,她活了快一千年了,连万妖驿的第一块石头都是她看着埋下的。”
云岫接过醒魂果,果肉入口微凉,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像雨后的森林气息。他看了眼仍在挣扎的鲨牙,突然用刀背敲晕了他,动作干脆利落:“带上他,或许还有用。”他转头对敖辰说,“你力气大,辛苦一趟。”
敖辰扛起昏迷的鲨牙,嫌弃地皱了皱眉:“真沉,还一股子鱼腥味。”阿九立刻从怀里掏出块珍珠糖塞进他嘴里,他顿时眉开眼笑,“还是阿九疼我。”
青墨的膜翼在前方引路,淡蓝色的血液滴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露珠,在火墙的光芒下闪着光。胡月瑶扶着李念,九尾时不时扫过两侧的雾气,将试图靠近的雾霭烧成青烟。阿九的笛音在林间回荡,清越的声音像股清泉,雾中有些影子听到笛音,动作竟迟缓了些——有个织布的蜘蛛妖影子,手里的丝线突然断了,它愣了愣,像是在回忆什么。
雾灵山深处,一棵需十人合抱的枯树矗立在空地中央。树干龟裂,像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树皮上还能看到模糊的刻痕,仔细辨认竟是各族的文字。树根处缠绕着无数骨刺,每根骨刺上都缠着淡灰色的布条,上面绣着各族的符文——那是镇魂铃的碎片所化,符文的光芒微弱,像风中残烛。
青墨指着树干上一个树洞,洞口被藤蔓遮掩,藤蔓上开着白色的小花,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山姥就在里面,她的本体就是这棵树。”他轻轻拨开藤蔓,“镇魂铃碎了,她也跟着枯萎了。醒魂果能让她醒半个时辰,我们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找到重铸镇魂铃的材料——需要鲛族的眼泪、树妖的灵核、雀族的羽毛,还有……”他顿了顿,看向云岫,“还有能镇住戾气的神兵之气,就像你刀上的金光。”
树洞深处,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像风吹过空心的树干,带着古老而沧桑的气息。云岫握紧青铜刀,桃花纹的金光与胡月瑶的狐火交织在一起,像一条金银双色的带子,照亮了树洞前的路。他有种预感,雾灵山的麻烦,或许比北境的魔潮更复杂——因为这里藏着的,是比魔气更难化解的执念,是各族之间积压了太久的恩怨与恐惧,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早已分不清谁缠绕着谁。
青墨的膜翼轻轻拂过枯树的树皮,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翼膜上的伤口碰到树干,竟有细小的光点从树皮里渗出,落在伤口上,让流血的速度慢了些。“山姥年轻时可美了。”他轻声说,右眼的竖瞳里映着树影,“春天时满树开着紫色的花,能香遍整个雾灵山。她总说,万妖驿就该像她的花,各族杂着开才好看。”
他转头看向云岫,眼神里带着恳求:“山姥说过,万妖驿能存在千年,靠的从不是镇魂铃,是各族记得‘共住’两个字。就像树和藤,看似缠绕,其实是互相扶持,谁也离不开谁。”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们……会帮我们记起来吗?”
云岫想起北境那些从焦土里钻出来的绿芽,想起胡月瑶的狐火在黑风谷点亮的长夜,又看了眼身边的同伴——胡月瑶正用狐尾护着李念,敖辰扛着鲨牙却小心避开了路边的野花,阿九的笛音不知何时变得温柔,连跳跳都安静地趴在李念怀里,竖着耳朵听雾中的动静。
他突然笑了,笑容在火光中格外明亮:“我们刚在北境种完桃树,不介意再帮着修修铃铛。”他用刀鞘轻轻敲了敲枯树,“毕竟,树要扎根,铃要发声,都是让日子能过下去的事。”
雾中的呜咽声似乎停顿了一瞬,像被这句话打动。火墙的光芒里,隐约有模糊的影子在徘徊,像在犹豫,又像在期待——那个摘野果的松鼠妖影子,手里的野果突然掉在地上,它愣了愣,竟朝着树洞的方向走了两步。
青墨的膜翼突然展开,带着众人往树洞深处飞去。淡蓝色的血迹在空中画出一道温柔的弧线,落在枯树的裂缝里,竟抽出了一抹嫩绿的新芽,芽尖顶着小小的露珠,在昏暗的林间闪着希望的光。
树洞比想象中宽敞,内壁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仔细看去,竟是万妖驿建立以来的大事记:“某年某月,狐族与狼族共商过冬粮”“某年某月,龙族赠鲛族避水珠”“某年某月,树妖为雀族挡风灾”……最深处的阴影里,坐着一位老妪,她的皮肤像树皮般粗糙,头发却是翠绿的藤蔓,正无力地垂落在膝头。
“山姥!”青墨扑过去,将剩下的醒魂果递到她嘴边,“您醒醒,我们带救兵来了!”
老妪缓缓睁开眼,眼珠竟是两颗琥珀色的树籽,她看向云岫等人,突然笑了,嘴角的皱纹里钻出细小的绿芽:“我就知道……万妖驿的契约,没那么容易碎……”她的目光落在敖辰扛着的鲨牙身上,藤蔓般的手指轻轻颤抖,“这孩子……身上有西海的苦咸味啊……”
就在这时,鲨牙突然哼唧一声,缓缓睁开眼。他看到树洞的景象,先是一惊,随即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敖辰按住。“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他吼道,眼里却闪过一丝慌乱,“这是树妖的老巢,你们想设圈套?”
“圈套?”胡月瑶冷笑一声,狐火在掌心跳动,“就凭你这连镇魂铃都护不住的本事?山姥要是想害你,你现在已经变成肥料了。”
山姥轻轻摇头,藤蔓手指指向鲨牙:“孩子,你摸摸你的心口……是不是总觉得发堵?那是你抢来的地盘在排斥你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水滴落在石上,“我见过你族的老族长,他当年跟我讨过雾灵山的莲子,说要种在西海,让两族的孩子能一起玩水……你怎么就忘了呢?”
鲨牙愣住了,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那里确实隐隐作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别过脸,声音闷闷的:“西海毁了……我们没地方去了……”
“没地方去,不代表可以抢别人的家。”李念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很坚定,“守山雀的家园也被魔潮毁了,但它们从没想着去抢别的鸟窝。”她从腰间解下醒神草,“阿爹说,再难也不能丢了良心,就像这草,再干也能散香气。”
阿九突然凑到鲨牙面前,举着双生笛:“龙灵说,西海的珊瑚礁能重生的,只要有干净的水和真心的眼泪。”她歪着头,眼里闪着天真的光,“你要是哭一场,说不定能让雾灵山的怨气淡点呢?我上次摔疼了哭鼻子,敖辰就把最好的珍珠糖给我了。”
敖辰闻言,脸突然红了,挠挠头:“小孩子家懂什么……”嘴上这么说,却悄悄松开了按着鲨牙的手。
鲨牙看着眼前的景象:青墨正用翼膜为山姥挡着从树缝钻进的冷风,李念在给跳跳喂醒神草碎屑,阿九的笛子上龙纹闪烁,胡月瑶的狐火照亮了树洞壁上的契约,云岫的刀身金光温和,竟让他想起西海未被污染时的阳光。
他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渗出,滴在地上——那是鲛族的眼泪,竟像珍珠般圆润,落地即化作透明的水珠,滋养着脚下的泥土。“泡泡……我的小侄子……”他哽咽着,“他到死都没见过干净的海水……”
山姥的藤蔓手指轻轻触碰那些泪珠,枯槁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紫色的小花:“好……好……有真心的眼泪,就好办了……”她看向青墨,“把你的灵核取一点来,孩子,别怕,不会伤到根本的。”
青墨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淡蓝色的液珠,那液珠悬浮在空中,散发着草木的清香。山姥又看向李念:“雀族的羽毛,能借一根吗?”
李念解下腰间的金雀羽,那是守山雀青羽送她的礼物,她轻轻放在液珠旁:“这是青羽前辈的羽毛,它说能带来勇气。”
最后,山姥的目光落在云岫的青铜刀上:“神兵之气……就拜托小友了。”
云岫握住刀柄,将刀身贴近那团灵核与羽毛的混合物,桃花纹的金光立刻涌过去,与淡蓝色的液珠、金色的羽毛、透明的泪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彩色的光球。树洞壁上的契约文字突然亮起,纷纷飞入光球中,光球越来越亮,竟发出清脆的铃音。
“成了!”青墨欢呼起来,翼膜上的伤口在铃音中渐渐愈合,“是镇魂铃的声音!”
山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渐渐与身后的枯树融为一体:“记住……铃是死的,人是活的……共住两个字,要刻在心里,不是石头上……”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阵清风,吹得树洞里的绿芽纷纷舒展。
光球突然飞出树洞,悬浮在枯树顶端,化作一枚新的镇魂铃。灰黑色的雾气遇到铃音,像冰雪般消融,雾中的影子渐渐清晰,露出妖族的本相——松鼠妖松松抱着野果,茫然地看着四周;蜘蛛妖手里的丝线重新连接,继续织着带有各族花纹的布;还有无数沉睡的老妖怪,身体上的石质渐渐褪去,露出鲜活的皮肤。
鲨牙望着这一切,突然对着云岫深深鞠躬:“谢谢你们……”他转身看向墨鳍和银鳞(不知何时已悄悄跟来),“我们……我们还是回西海吧,哪怕一点点清理污染,也好过在这里做贼。”
墨鳍和银鳞对视一眼,重重点头,银鳞小声说:“我知道西海有处泉眼没被污染,我们可以从那里开始……”
青墨笑着挥手:“我会派树妖去帮你们!我们的根须能净化水源!”
李念突然指着天空,雀跃地喊道:“你们看!是守山雀!”
一群麻雀从远方飞来,领头的正是青羽,它落在李念肩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报喜。跳跳从李念怀里窜出来,追着雀群跑了几步,又回头朝她摇尾巴。
云岫望着重新变得青翠的雾灵山,听着万妖驿方向传来的欢笑声,突然觉得腰间的青铜刀轻了许多。胡月瑶走到他身边,九尾轻轻缠上他的手臂:“接下来去哪?”
云岫抬头望向南方,那里的天空格外蓝:“去西海,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